文/郭華庭
彭守明老師發出的這張成績單,是1975年我們在合溝公社后湖小學讀初中(小學附設初中)的畢業考試成績單。這張成績單劃分左右兩塊,累計列出67名學生的單科分數、綜合分數。我從成績單中的右邊這塊找到了自己的成績。上下左右流覽,右邊這塊多是我熟稔的名字,左邊那塊的大多數名字很模糊。這種情況,與成績單的左、右塊相關,讓我不禁猜想“是否為兩個班”?
如果是“兩個班”,在我們的記憶無法提供依據支持的情況下,那就試試推理的辦法。當時的一口教室,是三間屋子的規格。后湖小學,是公社劃定的西北片輔導區中心校,輻射、引領周邊5個村的小學,校舍是七十年代初,新蓋的清一色磚瓦房,比一般初小學校的草屋要大許多,如以我家堂屋作基準,一口教室面積大致相當于社員家里的4間屋。以這樣的空間,來容納67位同學,再加上學生自帶的桌凳,參差不齊,勢必擁擠不堪。帶著這個推理,我與同學俊明討論,俊明講:“我倆初中時不是一個班”,這似當讓“兩個班”多了佐證。可俊明過一陣又說,“我的記憶也不一定準確”。我又去問詢彭老師,因時光久遠,彭老師也不能確定。
暫且擱置這份疑惑,讓思緒漫回校園吧。
五十年前,我們是伏在課桌前疾書的少年。晨讀聲里咀嚼生字詞,暮色中拆解數學公式,成績單上的紅筆分數是唯一的丈量尺。誰能想到,半世紀后這頁紙竟成了師生重逢的紐帶?如今彭老師已過古稀,我們也兩鬢染霜。窗邊梧桐的綠蔭、敲碎晨昏的大鐵鐘、承載我們歡騰跳躍的操場、嵌著青磚的深井與生機盎然的菜地,這些被時光浸得發亮的校園風物,學習上的高下起落,還有難以表達清楚的生活碎片,早已織進我們生命的紋路。曾以為要功成名就才算“交卷”,而今方懂:對知識的敬畏、對成長的熱望,以及師生間不染塵埃的情誼,遠比分數更具重量。
《紅樓夢》有言:“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凝視成績單上褪色的字跡,忽然讀懂歲月褶皺里的深意。數學老師王殿臣總說“步驟即邏輯”,要求應用題必須寫滿推導過程,哪怕答案有誤,工整的步驟也能得分。少年時嫌他刻板,工作后才驚覺:嚴謹不是束縛,而是穿透混沌的思維之光。彭老師教語文,常說“作文即生活”,讓我們記錄云的形狀、風的聲音。那時只當是課業,后來才明白:用心觸摸世界,才是寫作的終極密鑰。少時總把“成績”當作命運的籌碼,如今卻懂得:課堂上專注的每分每秒、解不出題時的蹙眉、背課文時的卡頓、考場上“敗走麥城”,這些揮之不去,拂之又來的諸多際遇,都是生命埋下的伏筆。成績單會泛黃,可自律的習慣與求知的熱忱,早已長成支撐人生的骨骼。
五十年后再看這張成績單,它不再是稱量能力的砝碼,亦非叩擊職場的通行證,而是一面照見教育本質的鏡子。教育是什么?是王殿臣老師紅筆圈注的解題步驟,是彭守明老師在作文本上畫下的波浪線,是李全德老師批改理化作業時留下的糾正答案……老師們或許早已記不清學生的哪科強哪科差,哪時用功,哪時浮躁,老師也無法令每個學生學得扎實有效,學有所成,學有大用,但老師用言行種下了嚴謹、共情與求知欲的種子。這些種子在時光里靜默生長,終成我們抵御風雨的根系。生活中我們總渴求立竿見影的回報,卻忘了“慢變量”的力量——就像這頁當年用來記錄教學、管理班級的普通檔案,五十年后竟盛滿了情感、記憶與哲思。原來人生許多珍貴之物,都需經時光淬煉:比如知識的沉淀,比如師恩的綿長。
窗外梧桐又抽新綠,五十年前的蟬鳴仿佛還在耳畔。指尖撫過泛黃的紙頁,忽然讀懂“時光”的深意:它帶走青澀莽撞,卻留下沉淀后的溫軟與智慧。或許人生最珍貴的“成績單”,從來不是某一階段的分數,而是歷經歲月仍能回望、感恩、前行的能力。愿我們帶著這紙片里的星光,在未來的日子里,把每個當下都寫成值得回味的“光陰故事”。
2025年6月1日 于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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