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平陽城欠下風(fēng)流債
公元前141年,平陽縣城的桃花開得格外艷。
縣衙雜役霍仲孺蹲在衙門口啃窩頭,眼睛盯著對面綢緞莊的姑娘發(fā)呆。突然有人拍他肩膀:“霍哥,平陽侯府招雜役,去不去賺外快?”說話的是同衙的張三,袖口還沾著昨天寫告示時蹭的墨汁。
霍仲孺把窩頭塞進嘴里,拍拍手站起來:“去!侯府的剩飯都比縣衙的油水足。”
這年霍仲孺二十有五,長得肩寬背厚,可惜家無余財,又不喜讀書,在縣衙混了五年還是個沒品階的雜役。他不知道,這一趟侯府之行,會在史書上濺起多大的水花。
平陽侯府里,霍仲孺被分到馬廄喂馬。那日午后,他正給棗紅馬刷毛,忽聽廊下傳來銀鈴般的笑聲。抬頭望去,見一群侍女簇擁著一位華服少女走過,為首的綠衣女子生得明眸皓齒,腰間絲絳隨著步伐輕晃,像極了春日里隨風(fēng)搖曳的柳枝。
“那是衛(wèi)少兒,府里管衣物的女官。”旁邊的老雜役捅了捅他,“別盯著看,人家是正經(jīng)良家女,不是你能肖想的。”
霍仲孺卻笑了,他擦了擦手上的馬料,故意在路過庖廚時“不小心”撞翻水桶。衛(wèi)少兒正巧端著漆器盒經(jīng)過,冷不防被濺了一裙角水花,抬頭正要發(fā)作,卻見撞人的年輕雜役紅著臉作揖:“小娘子贖罪,在下愿替您洗干凈裙裾。”
一來二去,兩人竟在馬廄后的柴房私通了。衛(wèi)少兒不知道,霍仲孺在老家平陽縣早有妻室,更不知道自己腹中已悄然種下一顆火種。直到三個月后,侯府上下皆知衛(wèi)少兒有了身孕,霍仲孺卻在某個月黑風(fēng)高夜,卷著鋪蓋溜回了縣衙,只給衛(wèi)少兒留了塊碎銀和一句“等我攢夠聘禮”。
“負心漢!”衛(wèi)少兒躲在繡房里哭腫了眼,卻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未婚先孕的女子,在這世道本就難容。所幸她有個妹妹衛(wèi)子夫,同在侯府為婢,兩人互相扶持,總算在那年冬天生下一個男嬰。孩子生父欄上空著,只能隨母姓,取名霍去病。
2 庶子成長的野路子
霍去病三歲那年,命運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
姨母衛(wèi)子夫被漢武帝看中,納入宮中,很快晉為夫人。霍去病跟著母親搬進長安城的外戚府邸,從“無籍庶子”,變成了“天子近臣外戚子”。但他知道,在這朱門深院里,沒有真正的靠山。
“你記住,咱們母子能有今日,全靠姨母恩典。”衛(wèi)少兒每天晨起都要對著銅鏡描眉,一邊教兒子認字,一邊輕聲叮囑,“但男兒立身,終究要靠自己。”
霍去病十歲時,被姨夫衛(wèi)青帶入羽林軍大營。這位舅舅是當(dāng)今皇后的弟弟,剛在龍城之戰(zhàn)中大敗匈奴,正是漢武帝跟前的紅人。營中士卒見他生得虎頭虎腦,總愛逗他:“霍小郎,不如求你舅舅給你謀個郎官當(dāng)當(dāng)?”
少年卻把腰間木劍一拔:“大丈夫當(dāng)提三尺劍立不世功,豈靠裙帶!”
公元前123年,十七歲的霍去病被漢武帝任命為驃姚校尉,隨衛(wèi)青出征漠南。大軍開拔前,霍仲孺聽說兒子要去打仗,竟厚著臉皮跑到軍營外,想討個“父親送子出征”的名聲。
“去病,為父......”霍仲孺堆著笑,伸手想拍兒子肩膀。
霍去病卻后退半步,冷冷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我早知生父姓霍,卻從未敢認。今日若不是念在你與母親有過一段,斷不會見你。”說罷從腰間解下一袋銅錢,“這是給你的,以后莫要再提父子二字。”
漠南之戰(zhàn),霍去病率八百輕騎深入敵境,斬獲匈奴單于祖父,封冠軍侯。當(dāng)捷報傳回長安,霍仲孺正縮在平陽老家的酒肆里與人賭錢,聽著鄰桌書生念邸報,手抖得把酒杯都碰翻了,那上面赫然寫著“冠軍侯霍去病,衛(wèi)氏子也”。
“你兒子真給咱平陽縣長臉!”酒肆老板拍著他肩膀大笑,霍仲孺卻只能陪著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不知道,這個被自己拋棄的庶子,即將在漢匈戰(zhàn)場上掀起怎樣的風(fēng)暴。
3 嫡子的光明大道
當(dāng)霍去病在草原上縱馬馳奔時,霍仲孺的嫡子霍光才剛蹣跚學(xué)步。
霍仲孺逃回平陽后,原配夫人很快又給他生了個兒子。這回他學(xué)“乖”了,每日按時上下班,逢人便說“養(yǎng)家糊口不易”,只是絕口不提長安城里的私生子。
霍光從小聽著父親“仕途艱難”的嘆息長大,看慣了衙門里小吏們對上司的阿諛奉承,心里早有了計較。
“父親,我想讀書。”八歲的霍光抱著一本《尚書》站在灶臺前,鍋里的粟米粥正咕嘟咕嘟冒著泡。
霍仲孺夾菜的手頓了頓:“讀書?你爹我讀了十年圣賢書,還不是個雜役?”
“可我聽說,如今朝廷行察舉制,孝廉能入仕。”霍光仰頭望著父親,眼里映著跳動的燭火,“兒子不想像父親一樣,困在這縣城里一輩子。”
霍仲孺被這話刺得心頭一跳,手里的筷子“啪”地掉進碗里。他突然想起那個在漠北封狼居胥的庶子,想起長安城邸報上那些關(guān)于“霍氏”的傳說。當(dāng)晚,他咬咬牙拿出攢了半年的銀子,給兒子請了個落魄秀才當(dāng)先生。
霍光讀書極刻苦,寒冬臘月里手凍得生瘡,仍捧著竹簡在月光下背誦。十九歲那年,他通過平陽郡的察舉,成為一名郎官。走馬上任前,霍仲孺拍著他的肩膀感慨:“為父這輩子沒出息,全靠你光宗耀祖了。”
霍光垂眸看著父親鬢角的白發(fā),想起小時候父親總說“衙門里沒背景難出頭”,想起每次交束脩時父親唉聲嘆氣的模樣。他輕輕拂開父親的手:“兒子此去長安,定當(dāng)自立自強,不勞父親掛懷。”
4 兄弟攜手長安城
公元前119年,霍去病率五萬鐵騎直搗匈奴王庭,封狼居胥而還。長安城萬人空巷,百姓們擠在朱雀大街兩側(cè),爭睹冠軍侯的風(fēng)采。
霍光站在未央宮前的石階上,看著兄長的戰(zhàn)車緩緩駛?cè)雽m門。車上的少年將軍卸去甲胄,只著一襲白色錦袍,腰間懸著漢武帝親賜的玉具劍,陽光下的側(cè)臉竟比女子還要俊美。
“見過霍將軍。”霍光俯首作揖。
霍去病勒住韁繩,低頭看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記憶里那個在平陽老家流著鼻涕的小娃娃,如今已長成溫潤如玉的青年,眉眼間倒有幾分父親的影子。
他忽然笑了,伸手將霍光扶上車:“一家人,作什么官樣?走,陪為兄去喝兩杯。”兩人在將軍府的后園對飲。霍去病說起漠北的風(fēng)沙,說起匈奴單于的金帳,說起自己在狼居胥山埋下的漢家印璽;
霍光則談起長安城里的太學(xué),談起察舉制的利弊,談起自己對《公羊春秋》的見解。月光灑在石桌上,映得兩杯濁酒都泛著銀光。
“你我兄弟,一文一武,倒像是上天注定。”霍去病舉杯一飲而盡,“可惜父親......”
“兄長不必提他。”霍光打斷道,“他若真念父子情,當(dāng)年就不會拋下你和姨娘。”
霍去病深深看了弟弟一眼,忽然仰頭大笑:“好!不提他!來,為我大漢河山,干!”
這一年,霍去病三十四歲,官拜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光十七歲,任光祿大夫,宿衛(wèi)宮廷。兄弟倆一個掌控帝國最精銳的騎兵,一個出入禁中參與機要,成為漢武帝最倚重的肱骨之臣。
5 廢爹與雙子星
公元前117年,霍去病突然病逝。漢武帝悲痛欲絕,調(diào)遣玄甲軍為其送葬,墓冢修成祁連山模樣。霍光跪在兄長靈前,看著棺槨上覆蓋的漢軍戰(zhàn)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知道,從今往后,自己便是霍氏唯一的支柱。
霍仲孺得知消息時,正在平陽老家的祠堂里給列祖列宗上香。燭火突然劇烈晃動,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他心里猛地一跳,隨即聽到門外傳來哭喊聲:“霍爺,不好了!冠軍侯......薨了!”
“不可能......”霍仲孺踉蹌著扶住香案,眼前浮現(xiàn)出十七歲少年冷著臉遞銅錢的模樣,浮現(xiàn)出去年中秋兄弟倆在長安城里騎馬游街的場景。
他忽然想起衛(wèi)少兒臨產(chǎn)前,自己躲在侯府外偷偷塞給她的那塊碎銀,想起霍光第一次拿到郎官俸祿時,托人捎回家的錦緞,原來自己錯過了這么多。
三年后,霍仲孺在悔恨中病逝。臨終前,他顫抖著抓住霍光派來的管家:“替我告訴二公子......對不起......”話未說完,便咽了氣。霍光接到消息時,正在未央宮批閱奏折,聽完管家轉(zhuǎn)述,只淡淡說了句“按例安葬”,便繼續(xù)埋頭看竹簡。
旁人只道他薄情,卻不知當(dāng)晚,他獨自在兄長墓前坐了整夜,懷里抱著一本霍去病生前讀過的《孫子兵法》。
霍去病的光芒如流星劃破夜空,卻照亮了整個漢朝的北疆;霍光則如深海巨鯨,在波譎云詭的朝堂下潛泳,維系著帝國的平衡。漢武帝臨終前,將八歲的漢昭帝托付給霍光,授以“行周公事”之權(quán)。
此后二十年,霍光廢昌邑王、立漢宣帝,輕徭薄賦、與民休息,開創(chuàng)“昭宣中興”,真正實現(xiàn)了“一文一武,撐起大漢”的傳奇。
公元87年,霍光病逝,漢宣帝親自扶棺,以皇帝規(guī)格下葬。送葬隊伍經(jīng)過長安城時,百姓們自發(fā)披麻戴孝,哭聲震天。這一年,距離霍去病去世已整整三十年,距離霍仲孺逃避責(zé)任已過去了六十載。
史書不會記載平陽縣城那個籍籍無名的雜役,但會永遠記住:在西漢的星空下,曾有兩顆璀璨的星辰:一顆叫霍去病,一顆叫霍光。他們用一生證明:命運或許會給你一個爛開頭,但如何寫下去,永遠取決于你自己。
而那個叫霍仲孺的男人,終究只是史書角落里的一個模糊剪影,連一聲嘆息,都顯得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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