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關品方

筆者多年前看過一套電影：筧橋英烈傳，說的是中國第一代空軍的故事。中國第一所航空學校在浙江省杭州市筧橋鎮。校訓是:“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于盡”。全世界沒有第二所航空學校會有如此悲壯的校訓。這是1931年的中國，在瀕臨亡國滅種之際發出的民族怒吼。中國的第一代空軍，1700多名英勇的戰士血灑長空。

94年前（1931），日本發動了侵華戰爭；九一八事變，東三省淪陷。中國無空軍即無國防。南京政府下決心在杭州筧橋成立中央航校。

筧橋航校于1932年創立，一直到1945年抗戰勝利，歷經13年，總共培養出1700多名空軍飛行員，擊落日軍飛機1200余架，其中接近90%的學員血灑長空，壯烈殉國。

14年抗日戰爭，中國空軍大批熱血男兒，最終變成刻在墓碑上冰冷的名字。他們平均殉國年齡只有23歲。這些年輕人，把他們的青春永遠留在神圣的祖國領空。

回顧歷史，1868年日本明治天皇決意維新，選擇了學習西方列強，要稱霸東亞，其國力和野心快速膨脹。1937年七七事變，當時日本航空工業生產體系已相當完整。先說陸軍海軍。日本海軍學英國，陸軍先學法國后學德國。日本陸軍最初借鑒了法國的軍事體系，包括武器裝備和戰術。日本陸軍的92式重機槍源自法國的哈奇開斯機槍。普法戰爭后，法國戰敗。日本陸軍于是轉向德國學習，引進了德國的總參謀部體制，復制了普魯士的軍事教育制度，包括軍隊的組織架構、指揮體系和戰略思想。

日本空軍學德國，逐漸建立起自己的現代化空軍體系。1937年全面侵華時，日本已經能夠獨立制造戰機，海陸空三軍一體化。日本空軍有傘兵隊，陸軍有140個航空中隊，海軍有65個飛行隊；空軍各式戰機總數2700架。

反觀當年中國空軍，只有奉系張學良和粵系陳濟棠，總共只有100余架老舊戰機，一半用作培訓和載運，不能戰斗。嚴格來說，不堪一擊。

1936年，南京政府集資350萬元（法幣）購買了美國102架霍克3型飛機。1937年，中國空軍有10個飛行大隊和6個獨立飛行中隊，各式戰機大約600架，其中一半是教練機和運輸機。

中國空軍當年雖然勢單力弱，但出于國仇家恨和民族義憤，不畏強敵，不怕犧牲，敢于和日本空軍單挑，目標是同歸于盡，遂有筧橋航校悲壯的校訓。

中國最早一批飛行員只有600余名，來自知識分子家庭，都是非凡的時代杰出的精英。筧橋航校招生極其嚴格，必須是18至24歲有愛國志向的青年，需具有高中及以上文化水平。這一門檻讓幾許寒門子弟望而卻步。最終被筧橋航校錄用的學員大多是有文化背景的官宦和富家子弟。

為了激勵學員們的抗戰熱情，筧橋航校設有空戰獎勵制度：擊落敵機一架獎勵一萬大洋；炸沉敵軍艦一艘獎勵三萬大洋；本人作戰陣亡支付撫恤金一萬大洋。事實上這種獎勵徒具虛名，因為沒有一個直沖云霄與日寇浴血奮戰的航校學子是為了獲得獎勵而去。他們英勇作戰，抱著有去無回的悲憤心情，一腔熱血，報效祖國，誓死不辭。

他們之中，有清華北大的一流學子，有家世顯赫的名門望族，有血濃于水的海外歸僑。以下只舉幾個例子。

考古建筑大師林徽因的幼弟林恒、“中國兵工之父”俞大維的兒子俞揚和、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的幼子張錫祜、“中國空軍戰魂”高志航等，都是赫赫有名的中國第一代空軍。

“男兒不展凌云志，空負天生八尺軀”。四年磨煉、一朝沖天。1936年10月31日，筧橋航校第一期學員正式結業，隨即加入中國空軍。1937年8月13日，淞滬會戰爆發，日軍以重兵向上海猛烈攻擊。次日，杭州防空指揮部接到緊急戰報，9架日軍敵機逼近杭州。大隊長高志航率部駕機升空迎敵。這是歷史上第一次中日空中對決，史稱筧橋空戰。當天，日本空軍企圖將中國空軍一舉瓦解。高志航率領三個飛行中隊與日軍展開激烈空戰，不旋踵已擊落日軍一架戰斗機。這是歷史上中國空軍首次擊落日軍戰機。持續四個小時的空中苦戰，翱翔藍天的中國飛行員成功擊落日軍戰機4架，日本機群被驅逐逃離。

8月17日，閻海文（1934年入讀筧橋航校時18歲）在完成了轟炸任務后返航途中，座機被日軍高射炮擊中，跳傘降落時因風向問題不幸落入日軍陣地。他掏出手槍與圍攏上來的日軍火拼，擊斃了五名日軍后僅剩一顆子彈。閆海文在日軍陣地高喊:“中國無被俘之空軍！”，用最后一顆子彈自戕殉國，時年21歲。

8月19日，淞滬會戰持續，一批日本軍艦從海上襲來，駛近杭州灣。在空中發現這批軍艦的沈崇誨，剛剛完成轟炸日軍第三艦隊的任務并成功炸毀了日軍在碼頭堆建的軍火庫，但因為燃料不足，飛機已經無力返航基地，他面臨的抉擇是緊急降落還是跳傘逃生。沈崇誨作出決定，踩動油門，讓戰斗機從兩千米的高空急速向下，沖向日本軍艦“出云號”，引發爆炸、機毀人亡。日艦雖未被擊沉，沈祟誨實踐了與敵人同歸于盡的莊嚴誓詞，壯烈殉國，年僅26歲。他父親沈家彝是大法官，他自己是清華大學1932年的畢業生（21歲），投筆從戎考入筧橋航校。

在1937年的幾次空戰中，日本空軍恃強凌弱，中國飛行員技術高超，士氣高昂，霍克3型戰機和日軍的96式戰機雖有纏斗能力，最終損失慘重，305架戰機只剩下81架，飛行員陸續陣亡。

1937年11月，高志航在河南省周口機場遭日機掃射，中彈殉國。同月，劉粹剛駕機支援晉北抗戰，返航時飛機失事不幸犧牲。12月，樂以琴在保衛南京的空戰中被擊中，跳傘時失事不幸犧牲。

1938年2月，日軍38架戰機襲擊武漢，中國空軍升空攔截，武漢空戰打響。中國空軍擊落日本軍機11架。可惜李桂丹、呂基淳、

巴清正、王怡等飛行員壯烈犧牲。

同年4月29日，日本空軍出動第二聯合航空隊轟炸武漢，宣稱以屠殺中國平民的方式為慶祝日本天皇昭和的生日而獻禮。39架日本戰機飛臨武漢上空，中國空軍第3、4、5大隊19架戰升空驅逐攔截。筧橋五期學員陳懷民駕駛伊16戰斗機，配合董明德協同作戰。陳懷民咬住一架敵機，開火命中將其擊落后，引來5架敵機圍撲上來，猛烈向陳懷民掃射。陳懷民所駕戰機多處中彈、油箱起火；戰機失控，自己也中槍受傷。在此緊急關頭，他完全可以棄機跳傘逃生，但他作出了令敵人驚悚的決定，負傷后猛拉操縱桿，讓戰機倒扣著向上翻轉180度撞向從后面撲來的一架敵機，兩架飛機在空中相撞爆炸。陳懷民與日本號稱“王牌飛行員”（高橋憲一，TAKAHASHI Kenichi）同歸于盡。陳懷民（22歲）以身殉國后，武漢百姓堅持在江中反復打撈，終于在6月初從淤泥中尋獲陳懷民的遺體。人們在他的飛行服里找到一塊懷表和一枚大洋，確認他的身份。

87年前的6月5日，陳懷民烈士公祭大會在漢口舉行。蔣介石親自為陳懷民寫下挽聯：“武漢居天下之中，殲敵太空，百萬軍民仰成績；滂沱揮同胞之淚，喪我良士，九霄風雨招英魂”。兒子為國捐軀，父親陳子祥沉默良久，母親魏靜誠哭瞎雙眼，未婚妻王璐璐當場吐血，精神失常，日夜恍惚。王璐璐當年19歲，參加完陳懷民公祭大會后，她穿著陳懷民先前送給自己的旗袍，念著未婚夫的名字，從長江大橋一躍而下，殉情而死。為了紀念陳懷民，今天武漢市江漢區有懷民路，他的故鄉江蘇省鎮江市有懷民村。

陳懷民是全世界空戰歷史上首位犧牲生命與敵機對撞同歸于盡的飛行員。陳懷民的英名永垂不朽。他的妹妹陳天樂改名“陳難”，銘記國難家仇。他的父親表示：“懷民之死頗得其所，惜其為國盡力太少。”

1938年4月29日的武漢空戰，中國空軍總共擊落日本戰機21架。陳懷民殉國壯舉，極大地鼓舞了全國軍民的抗日士氣。在6月5日的萬人追悼會上，周恩來代表中共敬獻“義薄云天”挽聯。2015年，陳懷民被列入第二批著名抗日英烈名錄。筧橋英烈，浩氣長存。

陳懷民以“與日本人作戰，我從來沒想著回來”的誓言，展現了抗戰時期中國軍人精忠報國的血性。他的事跡融合了個人英勇、家族悲壯與時代洪流，是中華民族抗戰精神的重要象征。

1938年5月19日，徐煥升和佟彥博駕駛兩架馬丁B-10轟炸機，飛到日本九州長崎和福岡等地，撒下了上百萬份傳單，揭露日本軍國主義的罪行，號召日本人民起來反戰。美國《生活》雜志后來專門載文介紹徐煥升，稱他是早于美軍飛行員杜立特駕機轟炸日本本土的全球“第一人”。

1940年9月13日，日軍出動56架轟炸機飛到重慶狂轟濫炸。中國空軍第3、4大隊出動41架戰機攔截。后來才發現，其中有13架不明型號的日軍戰機已轉型升級，戰力及航速優越。中國當時最出色的飛行員鄭少愚也毫無辦法，飛機被連續擊中被迫返回基地，落地后發現飛機已中彈43發、被打成了篩子。最后戰果是中國空軍41架參戰飛機之中，13架被擊落，11架中彈迫降失去戰斗力，總共損失24架。而日軍的13架神秘戰機完好無缺。戰損比例高達24∶0。筆者認為，85年前的奇恥大辱，凡我國人必須銘記:沒有國防就沒有民族的一切。

在其后的緊急會議上，劉宗武（當年25歲）向蔣介石匯報:“我是航校三期學生，今天為了挽救國難，我萬死不辭。但是，我們的飛機數量質量不如日寇，如今他們又拿出了新飛機來打我們十年前的舊貨。我們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這樣的犧牲有什么意義？但如果軍部下令我們去作戰，我們空軍絕對服從命令，必定戰死無怨尤”。劉宗武滿懷委屈，慷慨悲壯，溢于言表。85年后的今天，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擁有全球最先進的第六代戰機。

當年日軍研制出一款比原有戰機航程更遠、速度更快、更加機動、性能更強的單發戰斗機（可以單獨戰斗、無需協同戰斗的意思）。這種新型戰機1940年入列，被稱為零式戰斗機，有全封閉式收放起落架、電熱飛行服、恒速螺旋槳、大視界座艙，爬升能力每分鐘900米，俯沖速度高達630公里/小時，超越當年的中國舊式戰機至少一代半到三代。日本空軍取得絕對制空權后，開始在中國上空橫沖直撞，肆無忌憚地轟炸成都、重慶、蘭州、昆明等城市。這是抗戰血淚史，慘不忍聞。

1941年夏天，中國空軍迎來最慘淡的日子。全國僅剩下65架戰機，完全沒有戰斗力。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中國空軍才迎來曙光，向美國5次申請貸款購買戰機，原計劃總共購買2630架，實際只收到484架，中國空軍得到了極大的補充。然后是美國空軍教官陳納德帶著自己招募組建的美國志愿航空隊（飛虎隊）到中國參戰，包括300名飛行員和100架P-40飛機。美國制造出比較日本的零式戰斗機更先進的P-51“野馬”戰機。1943年，F-6F“地獄貓”戰機服役后，完成了對日本零式戰斗機的徹底反制。零式戰斗機最終變為神風（kamikaze）特攻隊，淪為日本瘋狂的自殺式飛機。

1945年8月14日，沈昌德從湖南芷江機場起飛，完成了中國空軍抗日戰爭期間最后一次作戰任務。第二天，日本無條件投降。

從1937至1945，抗戰八年，中國空軍共擊落敵機1226架，炸毀敵坦克8546輛，中國空軍損失飛機2468架，陣亡6164人，傷殘7897人，健全的飛行員只有大約900多人。

那一代的中國空軍，畢業后上陣就是死亡倒計時。在天空中與敵機纏斗，如同穿梭在生與死的邊界線。歷史不會忘記，我們不能遺忘，他們用血肉之軀撐起中國空軍，捍衛祖國的藍天。他們用生命和鮮血抵抗日軍兇殘的侵略，保家衛國，證明了中華民族的血性。他們為國捐軀，英靈不滅。

新時代的今天，為了早日解決臺灣問題，“當那一天來臨，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鴿哨聲伴著起床號音。但是這世界并不安寧，和平年代也有激蕩的風云。看那軍旗飛舞的方向，前進著戰車艦隊和機群。上面也飄揚著我們的名字，年輕的士兵渴望建立功勛。準備好了嗎？士兵兄弟們。當那一天真的來臨，放心吧祖國，放心吧親人。為了勝利，我要勇敢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