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逆行者”,我們首先想到的是英勇的消防員。
讓我們將時間回撥到1927年,在全國陷入白色恐怖的特殊時期,無數革命者在危難時刻,并沒有選擇成為“躲起來的人”,而是明知前方危險重重,毅然決然地選擇成為“逆行者”,選擇堅守上海的革命事業。
或許有人會問,為什么不等到危險過去再回來,認為他們太過“執拗”,不懂得變通。可是,那時的上海,就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戰機稍縱即逝,正如今天的“逆行者”一樣。若非他們的負重前行,又怎么會有我們今天的繁榮富強。
而在這之中,有一位巾幗英雄,就是這“逆行”中的一員。今天讓我們來了解一下她的故事吧。
1897年深秋,湖南漢壽縣一個青磚灰瓦的普通院落里,伴隨著初生嬰兒清亮的啼哭聲,這個被取名為帥孟奇的女嬰出生了。
在洞庭湖畔這座以耕讀傳家的小鎮上,帥家的日子過得并不寬裕。父親帥驚白早年東渡扶桑求學,本是抱著實業救國的理想踏入早稻田大學的校門,卻在目睹明治維新后的日本社會現實后,對單純的技術救國道路產生了深刻懷疑。
當辛亥革命的烽火燃遍神州時,這位留日歸來的知識分子選擇了回到故土,在縣城新式學堂里默默耕耘。盡管家計常陷困頓,帥父卻始終秉持著"寧可粗茶淡飯,不可斷絕書香"的執念,這種精神基因悄然注入了女兒的血脈。
在私塾與新式學堂交替的求學歲月里,帥孟奇展現出超乎尋常的韌性。當同齡女孩還在纏足學繡時,她已能捧著《天演論》與父親討論"物競天擇";當族中長輩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時,她硬是踩著露水往返二十里山路去縣城求學。這段艱苦的求學生涯,不僅為她打下了扎實的文化功底,更培養了她獨立思考的品格。
命運的絲線在她十六歲那年悄然交織。按照鄉間舊俗,她與表弟許之楨訂下娃娃親。當許之楨考入長沙第一師范,接觸《新青年》等進步刊物后,這對年輕表姐弟的通信內容逐漸從家長里短轉向救國方略。
1919年五四運動的洪流中,這對青年伴侶在長沙街頭并肩高呼"外爭主權,內除國賊"的場景,成為他們革命生涯的序章。當許之楨赴法勤工儉學時,帥孟奇留在長沙繼續婦女解放運動。她創辦平民夜校,組織女工罷工,在省城掀起的"放腳剪發"運動中,這個瘦弱的身影,卻如燎原星火般點燃了無數被封建枷鎖禁錮的女性心靈。
1926年北伐軍的鐵騎踏破長江時,三十歲的帥孟奇已成長為湖南婦女運動的骨干力量。在長沙總工會婦女部的辦公室里,她主持起草的《湖南婦女運動大綱》首次將"婚姻自由""經濟獨立"寫入綱領性文件。
風云突變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降臨。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長沙城籠罩在白色恐怖中。當許之楨在武漢被捕的消息傳來時,帥孟奇正抱著未滿周歲的幼女在漢壽老家。國民黨特務的搜捕令如影隨形,鄉間祠堂的密室、蘆葦蕩的漁船、甚至祖墳的暗道,都曾留下她輾轉藏匿的足跡。在一個夜晚,她將女兒托付給鄉間農婦,自己則沿著資江水路輾轉前往武漢。
1928年的莫斯科,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的中國班迎來兩位特殊的學員。當帥孟奇與許之楨在克里姆林宮的紅墻下重逢時,這對經歷過生死考驗的革命伴侶,將兒女私情升華為更宏大的革命情懷。正是這段海外求索的經歷,讓帥孟奇對馬克思主義理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讓她意識到中國革命必須走出自己的道路。
1930年深秋,一位身著陰丹士林布衫的短發女子悄然踏上上海碼頭。她就是五年前赴蘇求學的帥孟奇,此刻拎著藤條箱融入十里洋場的喧囂,仿佛只是萬千歸國華僑中普通的一員。沒人能想到,這個看似文弱的書卷氣女子,即將在龍潭虎穴中書寫中共隱蔽戰線最悲壯的篇章。
彼時的上海灘,租界巡捕與國民黨特務織就的天羅地網正籠罩全城。中央特科負責人顧順章叛變投敵的消息,像一枚重磅炸彈在地下黨內部炸開。這位掌握著上海所有秘密機關地址的特科頭目,將三百多名同志的姓名、住址化作賣身契,換取了南京方面的高官厚祿。霎時間,霞飛路的咖啡館、四馬路的裁縫店、蘇州河邊的貨棧,所有聯絡點如多米諾骨牌般傾覆。
在腥風血雨中,有人燒毀文件星夜撤往瑞金,有人吞下密碼本跳入黃浦江,卻有道倔強的身影逆著人流前行。當同志們勸她暫避鋒芒時,她攥緊拳頭表示,都走了,上海的黨組織怎么辦?
1932年,帥孟奇被押進陰森的審訊室。特務們沒想到,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骨頭竟比生鐵還硬。老虎凳從三塊磚加到五塊,膝蓋骨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蘸著鹽水的皮鞭抽在血肉模糊的后背,她仍嚴守黨的秘密,只字未提。
特務們輪番上陣,從糖衣炮彈到嚴刑拷打無所不用其極,卻始終撬不開她的牙關。直到某天,主審官將一沓照片甩在她面前——女兒瘦小的尸體躺在亂葬崗,父親在老家懸梁自盡,母親病逝。這些照片像鋼針刺入心臟,她卻將涌到喉頭的鮮血生生咽下,在審訊記錄上依然一片空白。
五年鐵窗生涯,足以磨滅任何人的意志。監獄的牢房里,霉斑在墻上繪出猙獰圖案,老鼠從腳邊竄過已是常事。當1937年國共合作釋放政治犯時,獄警們驚訝地發現,這個編號"317"的女犯竟還活著。只是走出監獄大門的剎那,春日的陽光刺痛雙目,她才恍然驚覺:這人間,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更深的傷口在暗處潰爛。當她拖著病體找到組織時,才得知丈夫許之楨已重組家庭。那個曾與她共讀《新青年》的革命伴侶,在收到她"犧牲"的訃告后,與另一位女同志結為夫妻。命運的玩笑何其殘酷?
出獄后的帥孟奇沒提半句個人遭遇,轉身就扎進抗戰洪流。在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她籌建婦女戰地服務團;在延安中央醫院,她組織傷員識字班;在重慶紅巖村,她冒死傳遞絕密情報。
人們說新中國的朝陽是烈士鮮血染紅,可誰又能數得清,有多少像她這樣的人,把血淚熬成燈油,默默照亮革命的路?
1949年10月1日,天安門城樓上的禮炮聲震寰宇,新中國在硝煙中誕生。此時的帥孟奇已過知天命之年,這位從舊民主主義革命時期走來的巾幗英雄,又踏上了建設新中國的征程。
全國婦聯的辦公室里,她帶領著年輕的同志們白手起家,用舊報紙糊檔案袋,借學校的黑板搞培訓,硬是在百廢待興中搭建起婦女兒童工作的框架。她推動的《婚姻法》宣傳讓"婚姻自由"四個字飛入尋常百姓家,她主持的掃盲班讓千萬勞動婦女第一次在煤油燈下寫出自己的名字。
1956年,組織上一紙調令將這位"婦女工作專家"召至中組部。在這個掌管全國干部任免的要害部門,她分管干部調配與人才培養。面對青黃不接的干部隊伍,她帶著同志們梳理出三萬多名優秀干部檔案,在案頭擺著三件"法寶":翻爛的《干部任用條例》、記滿批注的筆記本、用了二十年的紅藍鉛筆。
她推行的"德才兼備、以德為先"標準,讓埋頭苦干的老同志走上領導崗位。可這樣的堅持原則,在特殊年代竟成了"原罪"——她保護受冤干部的擔當被曲解為"包庇壞人",堅持組織程序的較真勁被扣上"教條主義"帽子。
風暴來得猝不及防。1966年夏夜,紅衛兵的口號聲驚破中組部大院的寧靜。當造反派翻出她三十年代在蘇聯的留學檔案時如獲至寶:"看!這個'老修'在蘇聯待過五年,肯定是特務!"這個荒謬的指控,像一記重錘砸在六十九歲的身軀上。
1968年,她再次被押進秦城監獄,這次等待她的不是老虎凳,而是永無止境的逼供。在暗無天日的牢房里,她把《資本論》段落默寫在衛生紙上;聽見隔壁女囚慘叫,就用哼唱《國際歌》壓過哭聲。當看守宣讀"開除黨籍"決定時,這個四十年黨齡的老黨員平靜地說:"組織關系可以斷,黨員身份在血里。"
1975年出獄時,她已滿頭白發,卻將組織關系證明小心疊進貼身衣袋。下放江西農場"監督勞動"的日子里,昔日部下都不敢相認:這個佝僂著背在菜地施肥的老太太,竟是當年雷厲風行的帥部長?可她偏要活出精氣神,帶著知青改良稻種,把鹽堿地變成高產田。當1978年平反通知書到來時,她正在田埂教姑嫁接技術,聽聞消息只是淡淡一笑:"該給年輕人騰位置了。"
娘們
晚年的帥孟奇住在北京舊四合院,組織配專車被她婉拒:"腿腳還利索,別浪費汽油",進口藥療效好她卻搖頭:"留給更需要的同志"。但聽聞老區孩子缺課本,立刻拿出積蓄;得知烈士遺孤生活困難,親自張羅工作;還收養了郭亮、彭湃、李碩勛、李大釗等烈士子女,被孩子們親切地稱為“帥媽媽”。
1998年4月13日,這位跨越三個世紀的革命老人安詳離世,享年101歲。追悼會上,百歲老人陳琮英(任弼時夫人)拄杖送別,泣不成聲。
如今,當我們在互聯網上檢索"帥孟奇"三個字,跳出的詞條仍顯單薄:"湖南漢壽人"、"婦女工作先驅"。新生代們很難想象,這個看似平淡的履歷背后,藏著怎樣驚心動魄的故事。她保護的干部名單塵封在檔案館深處,她堅持的原則至今仍在影響干部選拔制度,可這些功績,卻像被時光遺忘的珍珠,鮮少被提及。
那些在特殊年代被她保護的干部,后來有的成為棟梁,有的湮沒無聞;那些曾指責她"死板"的同事,或許在某個深夜會想起她。而今,當我們回看帥孟奇的故事愈發顯現出特殊價值——她讓我們看到,真正的信仰不是口號,而是九死不悔的堅守;真正的偉大,往往藏在最樸素的堅持里。
在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帥孟奇的名字或許不再閃耀熱搜榜單,但她用百年人生寫就的精神史詩,卻像黃土地下的根脈,默默滋養著這片土地。當我們在檔案館翻開泛黃的案卷,當我們在紀念館凝視那些發黃的照片,那個在歷史風浪中始終挺直脊梁的身影,依然在無聲地訴說著:這世間,總有些東西比生命更長久,比榮辱更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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