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中國汽車業來說，“價格戰”已不是新詞。

近兩年多來，行業協會、汽車企業、業內人士屢有呼吁，但“戰爭”從未停止，大家都知道動用“價格戰”相當于慢性自殺，但每次想要在競爭中占有先機時首先使用的又是“價格戰”。

為何，中國的汽車企業如此執著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硝煙又起 “內卷”更激烈

從上世紀80年代起，全世界范圍內的汽車業至少經歷過五輪價格戰，時間有長有短，“烈度”有強有弱，最新一輪源自中國。

2023年，隨著我國新能源車購置稅減免政策完全取消，新能源車企開始通過降價來吸引更多消費者。那一年，率先降價的是特斯拉。緊接著，各大品牌車企紛紛跟進。彼時，行業中討論更多的是特斯拉降價引發的“鯰魚效應”。

進入2024年，全國乘用車市場價格戰持續且激烈，車企紛紛選擇以價換量。中國汽車流通協會乘用車市場信息聯席分會秘書長崔東樹今年1月發文指出，2024年，國內共有227款車型降價，比2023年多79款。其中，新能源車型每款平均降價1.8萬元，燃油車車型每款平均降價1.3萬元。

不過，隨著新一輪“以舊換新”政策的推出，汽車消費市場在2024年底逐步回暖，“戰事”有所平息。

然而，平靜中孕育風暴，今年5月23日，某頭部新能源汽車企業率先發起大幅降價活動，部分車企迅速跟進。國內汽車企業因“價格戰”陷入更為激烈的內卷式競爭。

5月31日，中國汽車工業協會緊急發布《關于維護公平競爭秩序 促進行業健康發展的倡議》，號召全行業同心協力，共同維護公平競爭秩序，促進行業健康、可持續發展。

中汽協認為，無序“價格戰”加劇惡性競爭，將進一步擠壓企業利潤空間，進而影響產品質量和售后服務保障，不僅阻礙行業自身健康發展，也將危害消費者權益，并帶來安全隱患。

工業和信息化部相關負責人也第一時間做出回應，贊同并支持中國汽車工業協會提出的《倡議》。該負責人表示，“價格戰”沒有贏家，更沒有未來。

進入存量競爭 出現結構性矛盾

既然“價格戰”沒有贏家和未來，但為何中國的汽車企業都“樂此不疲”？

中國汽車技術研究中心黨委書記、董事長安鐵成認為，中國汽車市場增速放緩，進入存量競爭階段，是引發“價格戰”的首要原因。

2024年，我國汽車銷量約3143.6萬輛，同比增長4.5%，低于過去十年平均6%的增速。其中，國內銷量2557.7萬輛，同比增長僅1.6%，市場規模基本穩定在2600萬輛左右。同時，隨著地緣博弈不斷升級，歐美等國家或地區通過關稅、技術指標、碳壁壘等手段限制中國汽車出口，中國車企海外市場開拓的難度和風險增大，相應地，國內市場的重要性進一步凸顯。

“為爭奪有限的市場份額，車企不得不采取激進的價格戰策略。”安鐵成分析。

在需求放緩的同時，我國汽車產品的供給也出現了結構性矛盾。

2024年，我國具有整車生產資質的企業超過200家，市場主體過多，但企業質量良莠不齊，大量落后企業應退未退，依靠低價格生存。數據顯示，2024年，我國汽車銷量前三位的企業所占市場份額36.2%，而美歐日分別為44.2%、54.2%和70.1%。

“在供需產生矛盾的基礎上，汽車企業尤其在油車領域創新驅動不足，這使整個產業陷入同質化競爭。”安鐵成表示，顛覆性、原始性創新通常需要投入大量資金、時間成本進行研發，且難以保證成果的經濟效益。從創新技術產品問世到產業化也會增加企業的資金成本和機會成本，這都制約了很多汽車企業的創新意愿。“價格戰”策略成為車企爭奪市場、謀求發展的重要考量。

“戰爭”持續兩年有余，一些負面效應已經顯現。2024年，我國汽車行業利潤率僅為4.3%，2025年第一季度進一步下滑至3.9%，低于制造業平均水平。

“價格戰”還導致零部件采購價連年按10%-15%比例持續下降，產業鏈上游經營惡化。下游經銷商則陷入經營惡化甚至倒閉的泥潭，造成汽車產品售后服務的及時性、便利性、可靠性下降。

反內卷不能只靠車企自覺

2024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綜合整治內卷式競爭，規范地方政府和企業行為。今年《政府工作報告》也要求綜合整治內卷式競爭。面對中國汽車產業的內卷，到底應該如何整治？

中汽協倡議：所有企業嚴格遵從公平競爭原則，依法依規開展經營活動；優勢企業不為壟斷市場，擠壓其他主體生存空間，損害其他經營者合法權益；企業在依法降價處理商品以外，不以低于成本的價格傾銷商品，不進行誘導消費者的虛假宣傳，擾亂市場秩序，損害行業和消費者根本利益；所有企業應對照國家相關法律法規進行自查整改。

“但是要真正反內卷，不能只靠企業自覺。”中國動力電池產業聯盟理事長董揚指出，一定要把有為政府和有效市場有機結合起來，才能對內卷式競爭進行綜合治理。

比如，加強對于業內企業違反法律和法規行為的處罰力度。又比如，重點檢查相關企業拖欠零部件企業的賬期問題，限期落實政府關于縮短賬期的要求。

董揚表示，整車企業拖欠零部件企業的貨款問題由來已久，現在愈演愈烈，必須糾正。縮短供應鏈企業賬期，會對整車企業的現金流產生重大影響，限制其打價格戰的能力。

安鐵成建議，政府應研究出臺針對汽車行業內卷式競爭的、具有可操作性的監管制度，堅決維護行業公平，打擊不正當競爭行為。同時，加強對汽車企業和產品生產準入的要求，從源頭提升行業整體能力和產品質量；加強流通環節質量監管，實時監測質量數據，實現風險預警。“要通過頂層設計，疏堵結合，引導行業轉型。”

工信部有關部門負責人表示，未來將加強汽車產品一致性抽查，并配合相關部門開展反不正當競爭執法，采取必要的監管措施，堅決維護公平有序市場環境。

“汽車企業一定要把產品質量牢記于心，這是企業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基石。”中國汽車工程學會理事長張進華認為，中國車企若想真正跳出內卷式競爭，就要將智能網聯新能源汽車產品的發展重心從堆砌配置轉向提升質量，以卓越品質贏得用戶信賴。比如，加強研發設計、生產制造、采購供應、營銷服務等全環節的質量管理，針對動力電池一致性、基礎軟件穩定性等核心領域持續推進質量攻堅，依托智能化技術建立健全用戶反饋快速響應機制等。

中國汽車產業正在快速崛起，特別是新能源汽車的產銷規模已連續10年位居世界第一，成績有目共睹、來之不易。要守住這份成果并能可持續發展，產業中的所有人都要勇敢地對內卷式“價格戰”說“不”！

原標題：《中國汽車產業頻陷“價格戰”，跳出怪圈靠企業自覺行嗎？》

欄目主編：樊江洪 題圖來源：上觀題圖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張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