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天雷在西安送外賣已經8年了，這些年他的生活以西安大明宮萬達廣場為中心，3公里為半徑，跑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他日常早上7點出門，晚上12點到家，達成了“西安餓了么外賣配送單量前十名”的成就。

見到馮天雷的時候，他剛應邀參加了碑林區新就業群體進校園活動。提起上大學的事情，他的笑意浮上了眼角。

端午的西安氣溫并不高，但他還是習慣戴著遮陽的鴨舌帽，步履匆匆。4天前，39歲的他剛在線上完成了西南科技大學數字媒體藝術專業的報道，這是二十幾年前高中畢業的他不敢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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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擱淺的愛好

日常送餐的時候，遇到好看的風景，馮天雷會停下拍張照片再走。雖然手機像素并不高，但絲毫不影響他的興致。午間陽光透過樹葉的光暈、夜晚絢爛的城市夜景，都是他工作之余的慰藉。

這份對光影的敏銳捕捉，源自他在部隊時養成的習慣。

時光回溯到三十多年前，作為“小浪底水庫移民”的一員，馮天雷從小跟著父母生活在河南省濟源市承留鎮的一個村子里。1994年小浪底水利樞紐工程開工，超過20萬人搬離故土，馮天雷的家庭便是其中之一。

馮天雷的父親是一個軍人，雖然不常在家，但父親仍然是兄妹三人的驕傲。尤其對長子馮天雷來說，父親更是自己的偶像。因此，高考結束后的那個夏天，他沒有過多考慮，選擇了去當兵。

部隊的娛樂活動并不多，馮天雷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拍照記錄戰友的日常。對他而言，這是不可多得的快樂時光，“想到大家很多年以后看到這些照片，就覺得非常有紀念意義”。正是懷著這樣樸素的想法，8年的時間里，馮天雷共計為退役戰友送出1000份老兵攝影集同學錄。

除了拍照，馮天雷也喜歡寫日記。“因為知道這段軍旅時光遲早會結束，所以想給自己留個紀念。”

他清楚地記得2012年得知妻子懷孕那天的情形：那天恰好遇上他在野外拉練，得知消息已經是晚上。躺在帳篷里他輾轉反側，興奮得睡不著，所以摸黑去了哨兵崗，借著燈光寫下了當天的日記。里面翻來覆去一句話就是：我一定要好好干，給孩子更好的生活。

8年的軍旅生涯結束后，馮天雷的攝影愛好也隨之擱淺。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擺在了面前：下一步怎么辦？

早在退伍之前便有政策下來，當年退伍的軍人可以免費學習一項技能，馮天雷選擇了開車。此外，他還自費去學習了廚師。雖然只學了一個月的時間，但對馮天雷來說還是收獲頗多，也為接下來開餐館埋下了伏筆。

02

一間120平的飯店

2012年，馮天雷的家庭迎來了新的生命，小兒子的啼哭為這個移民家庭添了新的喜悅。

與此同時，濟源市虎嶺工業區的工地上，挖掘機正轟鳴著掀開富士康項目的建設序幕——這個距離馮天雷車程不到15分鐘的廠區，從3月簽約到9月投產僅用179天，廠房在黃河岸邊拔節生長的速度，成了那年當地人茶余飯后的熱門話題。

次年開春，2.8萬人的務工大軍涌入廠區。大量務工人員的涌入為馮天雷所在的村子帶來了蓬勃生機，外來人口在村莊落腳，直接帶動了餐館、商店、民宿的興起。

彼時馮天雷正值退伍前夕，他決心回到父母妻兒身邊，彌補這幾年對家人的虧欠，村子的發展也讓他看到了機會。2015年，馮天雷帶著全家，開了一間120平的飯店，起名為馮記小廚。飯店工作人員最多的時候有七八個人，馮天雷請了一個掌勺師傅，自己也在后廚忙碌，日常閑暇他就去“拜師學藝”。

為了招攬客人，飯店基本上涵蓋了燒烤、炒菜、涼菜、面食等所有菜品，營業時間也是所有飯店里最久的。從早上八九點到晚上十二點，如果遇上熟客，可能會延遲到凌晨兩點，高強度的營業時間需要馮天雷和父母、弟弟三班倒。

雖然每天都很疲憊，但飯店的生意蒸蒸日上，妻兒和父母都在身邊，對馮天雷來說，那是一段不可多得的好時光。

然而，2016年富士康營收首次下滑，第二季度報顯示富士康凈利潤降至新臺幣177億元（約合5.66億美元），2015年同期為新臺幣257億元，下降31%。隨著富士康效益變差，周邊飯店的生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蕭條。

馮天雷的飯店也不例外。期間，為了挽救飯店的生意，他幾次跑到四川新東方學習炒制火鍋料。或許是重大決定的時刻到了，他在10月獨自踏上了成都到拉薩的騎行之旅，彼時西藏已經進入了初冬，不適宜騎行。

騎行回來后不久，馮天雷關閉了飯店。

03

一份“不光彩”的工作

西安，是一個新的開始。

2017年，馮天雷應戰友的邀請來到了西安。西安對他有著特殊的意義，入伍第4年，馮天雷所在的部隊組織符合條件的戰士參加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兩年的時間里，他通過自學考試，拿到了西安政治學院律師專業的大專畢業證書。

一開始，馮天雷只是想將送外賣當做過渡。“那個時候就是想送外賣可以去人家店里看看有什么好的菜品，大家吃什么比較多一點，這樣自己再開餐館心里就有數了。”

更重要的是，在馮天雷看來這并不是一個“光鮮亮麗”的職業，甚至跑外賣最初的一兩年時間里，家人并不知道他的職業。“我當時的想法就是當兵那么長時間了，在部隊也立過功，受過獎。后來好歹也當過小老板，去跑外賣確實有點落差，所以也沒敢和別人說，家里人也不知道。”

剛開始馮天雷抱著“反正我每天都要去跑步，我就把送餐當做練跑步”的心態，一般外賣騎手每天工作8小時，他會主動比別人多跑幾個小時，每天的跑單量都保持在80左右，“當時的跑單量在西安可以排到前十。”他笑著說。

彼時正值我國外賣行業的高速發展期，市場規模突破4000億元，美團與餓了么形成兩強爭霸格局，騎手數量突破200萬。

隨著收入的增長，馮天雷對這一行業的認知也逐漸發生了改變，“剛開始我告訴家人工資有一萬多，他們都不相信，覺得跑外賣不會賺那么多錢。”

2023年，馮天雷被評為西安市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去給大學生做分享的時候，他很糾結，該給這群比自己年紀小，學歷比自己高很多的人講什么？最后，他選擇了“踏實”。不論是入伍還是開飯店，亦或送外賣，只要認準了一件事，他都會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踏踏實實地走下去。

隨著獲獎而來的，還有大量的媒體采訪。看著熟悉的鏡頭架在自己面前，他又回想起了那些年自己拿著相機的時光。

04

一張期待了13年的錄取通知書

四十不惑，意思是40歲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容易困惑迷茫。但39歲的馮天雷還是會經常感到迷茫和彷徨。

截至2024年，全國外賣騎手數量已超過1000萬人，年齡最小的只有18歲。公開數據顯示：20-29歲騎手約占40%，是外賣騎手的主力軍；30-39歲騎手約占35%，多為已婚群體，面臨養家壓力；40歲以上騎手約占20%。

“每次看著那些18歲的騎手，其實真的會焦慮。我現在三十多歲送外賣，四十多還能送嗎？”

行至2019年，餓了么平臺西安地區準備建立優選戰隊，需要面向平臺外賣員選拔一批隊長。馮天雷立即報名參加并通過了面試，現在他不僅自己跑單，還需要負責自己隊伍的送單情況。

事實上，當隊長算下來并沒有“漲工資”，因為需要處理隊員的突發狀況，自己的跑單時間會變少，“但是我覺得當隊長可以鍛煉其他的能力，也算是一種進步。”

正是抱著這樣的心態，當他看到“藍基金-求學圓夢2025年春招計劃”時，毫不猶豫就報名了。“一眼就看到了我喜歡的專業，數字媒體藝術。”

該項目是中國職工發展基金會和餓了么共同發起的，招生院校除了馮天雷上岸的西南科技大學，還有四川大學、四川職業技術學院，專業分別為數字媒體藝術設計、數字媒體藝術、軟件工程、行政管理，包括了高起專、專升本兩個層級。前期藍基金承擔70%的費用，騎手墊付30%，待騎手拿到畢業證后，藍基金全部返還騎手墊付的30%費用。

以馮天雷為例，他報考的專業學校統一收費標準為12250元，公益補貼收費標準為8000元。其中藍基金承擔5600元，馮天雷墊付2400元，等拿到證書，藍基金返還馮天雷個人墊付的2400元。

從報名到拿到錄取通知書，只用了6個月的時間，然而從大專畢業到拿到這份本科錄取通知書，馮天雷用了13年。

接下來，馮天雷需要用2年的時間，通過線上平臺進行考試課程的學習，完成線下的統考、省考與證書考試。最近的一次考試在6月底，“還是很緊張，已經很多年沒有拿過筆了。”

生活就在那里，像一座山，但越過山丘總是喜悅。

時至今日，馮天雷仍然和妻兒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但他非常憧憬著拿到畢業證書的未來時刻，“成為全家唯一一個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