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影史經典《亂世佳人》突然被HBO下架了。
原因是涉及「美化了擁護奴隸制度的南方地區」。
對于《亂世佳人》或許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但隨著「BLACK LIVES MATTER」抗議活動越演越烈。
這股政治正確的風,在影視圈已經越刮越猛。
《老友記》編劇哭泣道歉,只因沒有加入黑人角色。
還有許多正在拍攝的電影,為了防止歧義,不得不臨時改名。
各大影視巨頭紛紛夾起尾巴做人。
甚至有些杯弓蛇影。
在中國,也曾有一部影史第一神作。
卻也因「政治不夠正確」遭雪藏30年,沒能獲得應有的尊敬。
《小城之春》
2005年,《小城之春》被香港電影金像獎評選為:
百年百大華語電影第一名。
這分量極重的贊許,卻讓它等了將近60年。
《小城之春》拍攝于1948年。
那個年代社會動蕩,內戰處于白熱化的狀態。
主流的電影要么宣揚左翼革命思想,如《一江春水向東流》。
要么關注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如《神女》。
相比之下,《小城之春》先鋒又反動。
因為它選擇了「資產階級婚外情」作為全片的主題。
這在當時是嚴重的政治不正確,自然 招致了不少罵名。
類似「缺乏思想」「空洞無聊」還算輕的。
甚至還被扣上了「根本忘了時代」的大帽子。
經過短暫的公映之后,《小城之春》立馬被束之高閣。
解放之后,更是遭到全面而嚴厲地批判。
這一雪藏就是30多年。
直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在香港電影評論協會及學者黃愛玲的推動下,這部電影才開始恢復名譽。
或稱其為「中國電影藝術上的一個里程碑」。
或贊其為「集三、四十年代中國電影優點之大成」。
2005年,中國電影百年誕辰之際,《小城之春》終于等到它的至高榮耀時刻:
中國百年影史第一。
導演張藝謀曾在采訪中說:
「就中國的電影而言,我最喜歡1948年的《小城之春》,我覺得這部影片在當時達到了相當的高度,我們今天看來,覺得還是不能跟它比較。」
沒看過這部片的觀眾,很可能會覺得它有些「高冷」。
實際上,電影的「格局很小」。
故事和人物關系,也不難懂。
放在今天來看,更是一部極具女性主義意識的先鋒之作。
用現在的話來說,女主角玉紋是一個讓人三觀炸裂的「渣女」。
一開場,她挎著籃子,獨自走在荒蕪的墻頭上。
畫外音是她的內心獨白——
人在城頭上走著
就好像離開了這個世界
眼睛里不看見什么
心里也不想著什么
要不是手里拿著菜籃子
跟我先生生病吃的藥
也許就整天不回家
短短幾句話,一個對家庭心生厭倦的女性形象,躍然于銀幕之上。
當然,這倒也不能怪玉紋。
她的丈夫戴禮言,確實算不上什么正常的伴侶。
本是富家公子,卻因為戰亂家道中落。
現今住在被炸得稀爛的舊宅中,整日郁郁寡歡,對妻子敬而遠之。
玉紋礙于他身體不好,兩人常年處于分居狀態。
除了日常送藥之外,每天幾乎見不了幾面。
對待沒什么用的丈夫,她絲毫沒有口下留情——
他說他有肺病,我想他是神經病
本以為日子就會這般渾渾噩噩地過下去。
怎料就在這時,家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玉紋的初戀情人,禮言的舊友,章志忱。
他的出現,讓玉紋早已死灰一般的內心,重新燃起希望。
一邊,是整日死氣沉沉,毫無交流的丈夫。
一邊,是渾身充滿朝氣,激情碰撞的舊愛。
對于壓抑多年的玉紋而言,心中的波瀾不言而喻。
而這,也讓電影隱隱有種西門慶和武大郎的發展趨勢。
正當玉紋準備躍躍欲試之時,她忘了身邊還有丈夫的妹妹。
剛滿16歲的小姑娘,見到志忱也難免有些春心蕩漾。
眼看著妹妹和心上人越走越近,玉紋也漸漸開始心生不滿。
于是,行動變得越發大膽。
動輒就以女主人的身份,在睡覺前潛入志忱的房間。
雖說明面上什么都沒發生,但曖昧的情愫卻暗潮洶涌。
?
?
玉紋不知道的是,這一切都被禮言看在眼中。
她更沒想到的是,丈夫居然私下找到志忱,希望他能娶自己的妻子。
男人的寬容,反倒讓這對鴛鴦心生愧疚。
就在兩人決定就此結束關系時,禮言居然服藥自殺了。
人家可不是為了威脅。
而是希望妻子和好友,能沒有心理負擔地在一起。
這時,妹妹也告知玉紋,她早已注意到兩人的關系。
突然發生的變故,讓玉紋第一次正視自己和丈夫的感情。
她這才發現,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無法失去對方。
幸運的是,志忱憑借高超的醫術,將禮言救了回來。
電影的結尾,舊愛還是離開了小城。
玉紋依然和開場一樣挎著菜籃子,走上破敗的城墻。
唯一變了的,是身邊陪伴著重拾笑容的禮言。
單看劇情,或許有人會問了。
如此一個爛俗又狗血的故事,憑什么能在影史上獲得如此高的贊譽?
而這,又得說回到玉紋對待情感的態度上。
也就是說,她到底算是渣女嗎?
最初,當玉紋得知志忱來家中拜訪時,她是不敢相信的。
本在繡花的她,故作鎮定地向管家詢問來者何人。
確定了姓氏和來處之后,手上的動作停滯。
會面前,她心里反復念叨著,可能不會是自己想的那個人。
可行動上,換新衣服和整理妝容,將她的真實念想暴露無遺。
等到見面時,她又強忍心中的波瀾。
不同于妹妹極力展示自己的才藝。
她盡量裝作事不關己,對志忱炙熱的目光視而不見。
即便單獨相處,口中問出的,也不過是一些與丈夫病情相關的問題。
動作和語言都與愛無關,但內里卻百轉千回。
片中將這種背德感和家庭責任之間的沖突拉扯到極致的,是兩人的一場獨處戲。
經歷了一系列的試探后,玉紋發現志忱對自己仍有舊情。
于是,便開始向對方講述這些年的心態——
一兩年了,禮言對我就只成了一種責任
他是我的丈夫,我服侍他
我得死心塌地地服侍他
我心里是你
我又覺得對不起禮言
你叫我怎么辦?
玉紋越說越難過,便靠在志忱的肩頭。
對方得知自己的借宿,造成的影響如此之大,便決定離開。
可話音未落,玉紋口中卻蹦出一句「除非他死了」。
緊接著,又被自己所言,嚇到不知所措。
她立刻反悔,畫外音出現了一段內心獨白——
我后悔,我心里從沒這樣想
怎么嘴里會這樣說呢?
道德和欲望,責任和愛情,所有的矛盾與沖擊在這一刻的玉紋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正如戴錦華曾經評價《小城之春》時所說——
在中國的文化中,不論給你多少自由,你都很難獲得一種飽滿的對于欲望的表述,這是因為我們自身的欲望強度不夠,或者是把欲望當做一種可以經由滿足而消解的、外在的物質性的東西。而《小城之春》的獨特之處在于它從頭到尾都充盈著極度飽滿的情欲張力,「連影子都攜帶著欲望」。
這種在道德邊界反復試探,人性和欲望的反復拉扯,折射出的正是中國傳統觀念下,情感表達上獨有的含蓄和內斂。
而這,也是玉紋有別于潘金蓮那種獸性驅使下的禁忌之戀。
強烈的心理斗爭,外化到影像,卻成了欲語還休。
觀眾看到的,既是欲望,又是禁欲。
如此矛盾又復雜的人物,怎么能用「渣女」兩個字就概括。
有時候,領先于時代的經典并不能為當時所理解,并不少見。
但《小城之春》的遭遇,并不能簡單歸咎于其先鋒性。
上映之初,也曾涌現出「如飲美酒」「充滿了人情味」「是一首真正的古中國詩——溫柔淳厚」等把握了其精髓的正面評價。
可惜,在政治正確壓倒一切的時代下,這些聲音很快湮滅。
一部中國巔峰式的電影作品,被牢牢地釘在了政治不正確的恥辱柱上。
這到底是誰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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