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珍惜孩子，就越是應該重視幼年教育。

電梯的兩扇門開啟，門外或有小孩站在當中，未等人出來就往里鉆；家長在孩子的后面或側面，默許。假如等候地鐵，這樣的家長中，多半會涌現一些向車內橫沖的乘客。當他們下車獲得同樣阻擋時，會反感嗎？估計以麻木為主。很難猜測，必要的利他提醒，在他們以往的日子里是否出現過。其實，只要有一點點角色置換的想象力，人們在公共空間的沖突，就會減少。在物質條件改善明顯的今天，和睦的公序良俗，仍需以樂于給人方便的友善意識來維護。

十多年前，在某地一家咖啡館的單人小洗手間門外，有四名華裔小學生在等候用廁。當我出現時，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叔叔，先來。”我渾身顫抖了一下，仿佛已經不適應這樣的禮讓。

我家附近有座貫通四方的天橋，一年四季，我在上面頻繁見到一對對上年紀的老人，每人肩上都背著孩子的雙肩書包，兩個小學生模樣的孩子輕松走在前面。那座天橋最初沒有安裝電梯，老人拾級而上時，會下意識地搓揉膝蓋，而徒手的小學生，像是從未想過由老人肩負自己的書包是否合適。即便老人們心甘情愿替孫輩負重，但作為一種市井風氣，在一片祥和中，還是讓人看到些不美妙的內涵。

老人背著的書包做工精良，上面醒目寫有某某小學校名，顯示該校的總體規格似高級于普通學校。我很難產生敬意，該校上下對學生讓老人背負書包木然，可見該校的精神規格很一般。該校的教育工作者或會覺得冤枉，理由是學校似乎抵御不了社會影響，也左右不了家長的選擇。

當隨處可見老人背負孩子的書包這類忽視孩子意志品質和良好價值觀培育的現象時，在社會、家庭和學校這三者中，我首先想到學校。學校有工作管道，又能直接通過啟發學生，來傳播影響。教育工作者有義務告訴學子，一出校門，就讓七八十歲的老人為自己背負書包，是一種羞恥。這也表明，學校缺失在孩子啟蒙時代就應開始的關于擔當的教育。請具有社會意識，請受過良好教育的專業工作者，去影響難以界定修養水準的老年家長；總比顛倒過來更合理，總比把責任全部推給家長、家庭和社會更合理。

某些樂于辛苦的老人會說，那只書包確實太沉重了。那就更不該讓老人去承受，學生書包從功能到承載的重量，都并非為老人而設。如果偏重，也應由學校想辦法去調整。眼下，把書包換成帶滾輪的旅行箱，算是進步嗎？會否有一天，給每位學生發一輛電動黃魚車，以方便他們每天運送讀書的輜重。

我不認為凡教育問題，都只讓學校背鍋。比如，學校越來越像一個習題及應試研究中心，人格和意志品質的培育功能嚴重喪失，這就不能單方面追究學校的責任。

教師的經歷告訴我，家長在哪里不適當地多做了一塊，將來孩子就會在哪里缺掉一塊。缺掉的那塊，很可能是某項重要的能力、魄力、智力或耐力。真正有智慧的家長，是極少慣孩子的。孩子的行為里，折射著成人的處世觀。

大街上，老年人替學生背負書包已十分普遍，可以視作溺愛泛濫。孩子的確極為金貴，但越是珍惜孩子，就越是應該重視幼年教育。承擔、分擔，這些是孩子們從小就該培植的擔當意識，很可能被家長的過度包辦帶偏，孩子們將來還會說“叔叔，先來”嗎？恐怕到他們自己成為叔叔了，也未想到過人生還有這樣溫暖的語言。

書包沉重，由誰來背負書包的話題，同樣沉重。假如，任由從小就缺乏擔當、缺乏他人意識的學子，一批批從學校走向社會，歷史將如何來描述 21世紀中國的義務教育和家庭教育呢？

學校的墻上，醒目涂刷著“民族復興、走向未來、國家棟梁、茁壯成長、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一只書包，誰來背負？這個設問，和上述字眼一點關聯都沒有嗎？我的眼前，強迫性地出現一幅漫畫，某個學校的全體家長人人背負著孩子的雙肩書包，在寫有這樣標語的墻前浩蕩走過，孩子們徒手走在他們的前面。

這幅漫畫的標題暫定為：讓祖國的花朵，就這樣開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