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Jee-ook Choi

配樂 / Motohiro Nakashima - Akeru Okai
制作 / 王小一

你不需要走到任何人面前

佛經的封面已經由黃變白

落滿了塵土。思想

也開始變白，盲目的混濁

被經書反復清洗，甚至

洗凈了白水。你已經老了

雖然還不到30歲。你

走到任何人面前的感受是

你不需要走到任何人面前

你不需要認識任何人。因為事實是

在這世上你只有自己

和自己的思想。

在夜里你有能做噩夢與美夢的床

白天窗戶里的光會代表世界

叫醒你。你在名為“一天”的概念里

會得到一些快樂，或痛苦

但這是碎片飄在你完整的心靈島嶼

你可以淹沒它們

你本不屬于任何碎片

你在呼吸，這是完整的。

你的痛苦和快樂會舉著你走過人群

你是人群的一部分

但完整的你正從全體人類的身上跳傘

作者 / 田凌云

出自 / 《新秦詩·2023卷》

無論洗的是什么，清洗干凈了，水就會變白。白水本是清洗的結果，但詩里說，這場清洗“洗凈了白水”。清洗行為反過來消解了“干凈”的概念：思想在不斷反思中，最終發現評價和衡量思想的那些標準，也不過是思想的結果，因而從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中跳脫出來，躍遷到更自由澄明的狀態。

“這世上你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思想”，字面的意思當然不對，這世上盡是人，四海八荒還有無數生命、天地萬物。但當你走出來，進入這個世界，和所有他者相遇，終于意識到，認識世間萬物，就是認識自我，“他者”是自我遞歸的幻想。在作者的另一首詩《自我宣言》中，她還這樣寫道：“我因飛蛾撲火而成為燃燒不盡的森林，/我的灰燼覆蓋之處皆是鏡面。”

哥德爾不完備性定理或許是一把理解上述兩處思想實驗的鑰匙：“任何足夠強大且一致的形式系統，都存在一個在該系統內既不能被證明也不能被證偽的真命題。這樣的系統無法在自身內部證明其一致性。” 比如 “我在說謊” 這句話，我們無法在語言或邏輯規則內部判定它是真還是假。但如果你逃開這個陷阱式問題，大跳起來，罵我變態，指責我怎么搞出這種問題，或許才是打破僵局的正確方式，將兌換我的會心一笑。

至此，我們已經可以理解詩人在玩的游戲是什么：通過不斷地自我指涉這一遞歸過程的無限疊加，躍遷到一個更高的視界，來重新認識自我與世界的關系。遞歸性（Recursion）既是世界結構的底層邏輯，也是人類意識中的悖論發生器。它如同一面自照的鏡子：鏡中鏡無限嵌套，而“哪個才是第一面鏡子”的追問將會使我們的認知被死死卡住。也就是說，當系統試圖將觀察者納入被觀察的對象時，必然在邏輯層級上制造裂縫。而這裂縫正是自由的入口。

這位年輕的詩人展示出強悍的智性力量，面對混亂、充滿矛盾、令人疲憊的當下，啟發我們在悖論中獲得一種輕盈靈巧的完整性，鼓舞我們不必恐懼自我的坍縮，松弛而昂揚地投入日常生活，去追求哲學家讓-呂克·南希所說的“共在”（being-with）。

“你是人群的一部分，但完整的你正從全體人類的身上跳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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