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分，在不引人注目的街角，誰家偷跑出來的優雅波斯貓像一朵蓬松的云絮，追著影子伴著人們走過一段歸家的路途；超市的蔬菜架上，碼放整齊的菠菜正等待人們將這抹綠意放入購物籃，再用巧手烹出舌尖百般滋味；還有零食架上一罐罐的波斯棗（椰棗），透過明凈的玻璃大方展露著琥珀般的果皮，只需一顆便能在舌尖漾開甘醇……這些散落在人們日常生活里的“波斯”印記，總讓人忍不住琢磨：那個遙遠的國度究竟是何般模樣？

當我們輕輕拂去歷史的塵埃，會恍然發現：“波斯”，不僅僅是一只貓、一朵花的名字，那里有的是一片文明厚土的千年回響。

日前，由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文化遺產、旅游與手工業部，中國文物交流中心和廣東省文物局主辦的“群星點亮的夜空——波斯文化藝術瑰寶展”在廣東省博物館舉辦，展期將于6月17日結束。本次展覽時間跨度自公元前3000年至20世紀，將來自禮薩·阿巴斯博物館、德黑蘭大學穆卡達姆博物館、伊朗玻璃器與陶瓷器博物館、伊朗國家藝術館、伊朗國家地毯博物館共五家伊朗專題博物館的151件館藏精品文物分為“婆娑大地”“鏡像之境”“融榮互通”三大篇章，展示了豐富多元的波斯文化藝術，以及中伊悠久燦爛的文明交流、互學互鑒的美好華章。

盤羊形陶來通杯。 本報記者 梁信 攝

文明交匯的璀璨星空

“波斯”一詞源自“帕爾薩”，這是位于伊朗西南部的一個地區的名字，也是波斯帝國開創者的故鄉。然而，這一名稱最初并非源自這片古老文明的人民，而是由希臘歷史學家所傳播，逐漸為西方世界所廣泛接受，成為指代整個帝國的稱謂。簡而言之，“伊朗”是波斯人對其家園的自稱，而“波斯”則是外界賦予伊朗的名稱。

作為一個具有數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伊朗位于東西方文明交匯的十字路口，介于埃及文明、羅馬文明、兩河文明、阿拉伯文明、草原文明、印度文明和中國文明之間。正如廣東省博物館藏品管理部、策展人劉冬媚解釋的那樣，這次波斯文化瑰寶展之所以命名為“群星點亮的夜空”，是因為伊朗正像是一片璀璨的星空，被世界數個文明所照亮。而伊朗在此之中也廣納各家之長，為世人留下了豐厚的物質文化遺產。

走進展廳，記者發現這次的文物展并未按時間為線索策展，取而代之的是以藝術品類別為看展的動線，包含了陶瓷器、金屬器、玻璃器、波斯錦、波斯毯、細密畫等，讓觀眾們可以更清晰地勾勒出古代波斯令人驚嘆的藝術成就。

當我們駐足欣賞這些藝術瑰寶時，不禁首先要追問：是怎樣的文明基因，孕育出如此璀璨的藝術成就？這就得追溯到文明最初的火種——雅利安人的遷徙。“伊朗”一詞就是由“雅利安（Aryan）”轉化而來,意思是“雅利安人的土地”。雅利安本身有高貴、光明、可敬之意。雅利安人是一支可能起源于烏拉爾山脈南部的印歐語游牧民族，在公元前二千紀的鐵器時代早期，他們逐步南下來到伊朗高原定居，與土著居民共同居住，進行文化融合。

由于雅利安人最初是在里海東西兩岸干旱嚴寒地區游牧的，因此他們對火、陽光等帶來溫暖的物質有特殊的偏好，也很敬畏大自然中水、風、土等對牧民至關重要的元素。公元前二千紀的雅利安人南遷時，將這些文化和信仰帶入伊朗高原。古波斯藝術家們十分善于捕捉和利用光芒的力量，并且還會將這些元素巧妙地融入各種藝術品和日常生活中。

在這次展覽的第一部分，最搶眼的莫過于單獨存放于獨立展柜的“黃金獅首授權環”，兩個獅頭相對怒吼，雕刻精美、栩栩如生，吸引了幾乎每位路過的觀眾拍照和圍觀。據館方介紹，在古代伊朗文化中，環形因形似太陽而被賦予存在、原初、創世與永恒等含義，曾被廣泛制造與使用，具體形式有手環、臂環、指環等等。而授權環也被稱為“權力之環”，它通常是由上級賜予下屬的，代表著對彼此的忠誠誓言。據考證，這種權力之環事實上從古代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公元前550—公元前330年）到薩珊王朝（公元224—651年）時期就已經為人所知，并且在當時的浮雕畫上有所描繪。

花卉紋玻璃壺。 本報記者 梁信 攝

波斯工匠的巧手圖譜

來到展覽的第二部分名為“鏡像之境”，歷史的聚光燈就從文明交匯的宏大敘事轉向了不同器物本身的微觀世界。據館方介紹，這個單元是通過波斯人所創作的不同制品，猶如一面面反照自身的鏡子，跨越時空向如今的人們訴說著他們昔日的榮光、輝煌與柔情，傳遞著他們對美、對力量、對愛的永恒追求。

早在一萬年前，伊朗高原就出現了陶器。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伊朗先后吸納融合了古希臘、中國唐宋、埃及法蒂瑪王朝、意大利威尼斯及其他國家的制陶工藝，并結合自身文化品位進行創新與發揚。早期的伊朗彩陶帶有明顯農耕文化的印痕，紋樣也是以動物以及幾何圖案為主線，充滿了田園牧歌式的和諧。在古代伊朗人眼里，世界萬物都是由點、線、圓以及三角等幾何圖形所構成，因此在他們的筆下，自然界的生靈們都以抽象的幾何圖形來表現。

這次的展覽中，就有多件具有動物塑形的“來通杯”。“來通”一詞源自古代希臘語，為“流動”“傾倒”之意，主要用途是飲酒或宗教法器。展覽中展出的一個盤羊形陶來通杯，有著小巧的尾巴、突出的眼睛、下巴的小胡須，以及兩只向后彎曲的新月形角，角上還有凸起的圓點，形象怪異趣致。這件酒器在背部設計了杯口，方便注入液體；而盤羊的嘴部則是出水口，便于液體倒出。類似的還有鳥形陶來通杯等，都是當時人們的儀式用器。

到了公元7—8世紀，大量的中國白瓷進入了伊朗市場并且廣受好評，伊朗陶工開始仿制中國白瓷。9—11世紀，伊朗東部內沙布爾地區流行的陶器制作技法，因鮮明的地域特色被稱為“內沙布爾風格”。內沙布爾風格陶器最大的特點之一，是陶器表面裹著白色化妝土，另外還會用庫法體阿拉伯字母書寫祝福語或者用花草紋飾構建動物、人物形象。

至11世紀，伊朗陶匠對砂玻陶土的革新運用，將制陶工藝推向全新境界——經烈火淬煉的陶器胎質愈發細膩，釉色表現愈加豐富多元，其精妙程度已可與中國瓷器比肩，因此被稱作“仿中國瓷”。這些制品到了16世紀甚至能以中國瓷器的名義出口到歐洲。公元16—17世紀，伊朗工匠繼續仿造中國瓷器尤其是單色瓷、青花瓷以及青瓷。但是進入18世紀，伊朗本地制陶業無論在質量還是產量上都開始衰落，市場上充斥著從歐洲、中國和日本進口的陶瓷器。

除了陶器之外，伊朗的金屬器也是一絕。在公元前5200年前后，因有大量銅礦裸露于地表便于開采使用，當地的先民們很快發現銅礦石并掌握了冶煉技術，獲得銅料，并用錘鍛技術做出各種造型。公元前3000年起，伊朗已經開始生產青銅。公元7世紀后，從開羅和巴格達進入伊朗的黃銅藝術，成為伊朗與周邊文明互相影響融合的見證。

此外，伊朗生產的玻璃制品也有史可溯，最早可以追溯至公元前1200年。阿契美尼德王朝時期，玻璃器生產繁榮，廣泛用于各式杯、碗、瓶的制作；到了薩珊時期，玻璃器的形狀更加多樣。公元10世紀后，伊朗的玻璃器多為單色，裝飾主要采用貼花、印花或雕花等。進入愷伽王朝后，伊朗消費者更傾向于購買來自歐洲國家的玻璃器，導致本國的玻璃生產衰落。還有大名鼎鼎的波斯地毯，堪稱古代波斯文明的瑰寶。16世紀薩非王朝時期，波斯地毯編織技藝達到頂峰，這些地毯不僅是古代波斯王室的珍品，還受到絲綢之路上許多商人的青睞。

青金石人首獅首紋黃金項圈。 本報記者 梁信 攝

絲路上的文明共生

距今2000多年前，張騫出使西域。對于中國與伊朗來說，這兩顆鑲嵌在亞歐大陸東西兩端的文明古國明珠，早在其時已經互通有無、取長補短，叩開了東西方對話的窗扉，開啟了物產、器具、技藝與美學的千年共舞。

絲綢之路作為東西方文化、技術和物質交流的橋梁，促進了伊朗與中國的密切聯系。但文明的饋贈從來都是雙向的，伊朗在受到中國文化影響的同時，也將伊朗特色的物產與文化傳遞至東方：文首提到的波斯貓，最初因其柔順的長毛和優雅的外形得到了人們的喜愛，在17世紀時被引入歐洲，迅速成為上流社會的珍寵。到了19世紀末期，波斯貓通過西方傳教士或貿易商人傳入中國，逐漸成為清朝貴族和富人的珍寵；還有原產于波斯地區的波斯棗是當地的重要水果之一，漢朝時通過絲綢之路引入了中國，成為中國人喜愛的食品之一，特別是在中原地區的貴族和富商之間流行；我們如今餐桌上熟悉的菠菜，又名波斯菜，現在成為了中國栽培和食用最廣泛的蔬菜之一。

文明的交流從不是單向的饋贈，而是雙向的滋養與重塑。三千年間，不同民族帶著多元文明來到伊朗，在絲綢之路的潤澤中孕育出包容開放的文化底色。多元的文化交織，無處不印證著文明“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的共生智慧。文明在碰撞中迸發的火花，早已照亮人類共同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