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許倬云、羅小虎 選自《經濟觀察報》
01
“我對偉大人物已不再有敬意與幻想”
“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
抗戰期間,在重慶南山萬松叢中,一盞油燈旁,父親愛給少年時的許倬云讀名臣奏議,如這篇歐陽修的《瀧岡阡表》。
此時,許倬云一家流亡在路上。不到十歲的許倬云經歷了一次次轟炸、絞射,看到了一幕幕百姓逃亡的殘酷景象。在萬縣大轟炸后,從防空洞回家的路上,許倬云看到了電線上半具尸首、樹干下一條大腿,一具無頭女尸還有嬰兒在哺奶……多年后,已成為一代歷史學家的許倬云,依然無法忘懷少年時所看到的景象。
“也許,因我生的時代已有太多自命英雄的人物,為一般小民百姓添了無數痛苦,我對偉大的人物已不再有敬意和幻想。”他說。
或許也正因為這一點,許倬云關注歷史的時候,更感興趣的是與老百姓相關的事情,比如一般老百姓的思想、生活,而不是傳統史書中通常記錄的有關政府、國家、戰爭等事情。
在退休之后,許倬云更是致力于大眾史學的著述,成為國內最為知名的大眾史學家之一。
左起:費孝通、許倬云、金耀基
02
為普通生民著史
1930年,許倬云出生于福建廈門。
許家是士大夫世家,乾隆年間從福建搬到無錫,代代都有讀書人。許倬云的父親許伯翔畢業于曾國藩在南京辦的江南水師學堂,十八歲一畢業便做了炮艇副長。許倬云出生時因手腳未發育完整無法行走,因此也無法上學,父親的書房成了他的課堂,直到抗戰結束回到無錫老家,許倬云才直接讀了高中。
1949年,許倬云考取臺灣大學,報的是外文系,不過他入校的國文、歷史成績引起閱卷老師的注意,便拿去給當時的校長傅斯年看,傅斯年說:“應該去讀歷史系。”
一年后,許倬云轉入歷史系,從此一生以歷史為志業。臺灣大學畢業后,在胡適先生的幫助下,許倬云拿到一個獎學金到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師從顧立雅。顧立雅是美國第一代漢學家,研究古代金文。
1962年,32歲的許倬云回到臺灣,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史語所)和臺灣大學任職。1970年,許倬云又回到美國,在匹茲堡大學做訪問學者,之后就留在匹茲堡大學,致力于歷史研究。
許倬云將自己的歷史研究比喻成“做時間線上的切面”,“一段切面在這里,下一段切面在這里,上一個切面分分合合的圖像,和下個切面分分合合的圖像對比,你就曉得變化發生在哪里。”
1999年,許倬云在匹茲堡大學退休。此后,他便開始全力寫大眾史學。“我覺得既然我們老百姓要問老百姓生活上的問題,我們學歷史的就應該有交代。”這便是他寫《萬古江河》的初衷:
從文化的角度講“中國”的形成,也是近年來在中國出版的一系列“說中國”、“說歷史”圖書的初衷——為老百姓寫史。
許倬云說:中國大學課程設計是從西方學來,分科系教學。中國過去的“太學”,并不分科目,而是著重整體的人文修養。今天的大學訓練是分科專業,所以大學里學到的歷史都是分科專業;史學專業是學做史學研究工作的基礎知識和研究方法。于是,歷史論文是給歷史學家閱讀,不是給一般人看的。我不贊成這一方式的教學觀念。
我認為,歷史是人文學科里,與人最有關聯的部分:文學、藝術和音樂,激發促進內心的感受,而歷史是認識自己,加強對自我的認知。
人,必須知道過去,才能知道今天,才能知道未來。所以,史學應該為一般人提供“知道自己”的基礎知識。這么多年來,尤其是退休以后,我沒有專業學科的職業壓力,才能努力用心寫大眾史學。在沒有退休之前,我曾經努力投入新聞界的工作,也就是希望將自己掌握的專業知識,提供一般人,了解社會大勢。
03
“中國”是一個幾千年演變的共同體
“中國”這兩個字,不是一個國家,不是個政治體,不是今天所謂主權國家可以界定的,也不是個文化系統。它是文化、政治、經濟、社會在一個寬大地域里邊,由無數不同來源的人共同生活組成的一個幾千年演變而成的共同體。這個共同體就是,大家生命拴在一塊兒了,命運拴在一塊兒了,前途也拴在一塊兒了。
能夠構成這么大的團體,不是“主權”兩個字可以說,也不是“血統”兩個字可以說,所以我拿四五種不同的因素,編織成一個互動的、交相拉扯的一個網絡系統,這個網絡系統不是一時的,而是幾千年上萬年演變下來的。這個系統能夠到今天,還相當具體,因為它有個核心,這核心是多少年來錘煉、混合、融合起來的東西。
中國文化,由中國的中原,匯集眾流,走向東亞,走向亞洲,最后就匯成大海,走向世界的大海。
天下,全世界人類的大海,一直是中國人向往的目標。孔子所說的安人、安百姓:是這個共同體的最后的目標,不是指國界之內,而是走向全世界。西周的時候形成的“天下”觀念,表示文明是全世界共有的,沒有國界的。所以,這個文化傳統,中國人認同的文化體本身,應是符合大同世界的理想境界。
一個大同之世的境界,雖然難以實現,卻永遠是一個值得向往的目標。尤其全球化的今天,應當是切合有用的理念。
04
中國哲學精神:不垮不張狂
那么,里邊有大家經濟上的互通有無,有觀念上學到了不同的族群之間互相容忍、互相協調,在文化上,長期地孕育出一套觀念,這套觀念就是中國的人本的哲學系統,不是靠上帝,也不是靠各種神奇力量,也不是靠科學的理性,靠著人本身的天性,天性里邊人跟人該如何相處。
人是合群的動物,我們中國人的一套文化系統,就是怎么樣人跟人相處,這中間有積極的方面,是儒家。很平淡的、淡泊的,不是消極而是淡泊的、內斂的方向,是道家。一向外一向內,一積極一退讓,一剛一柔,這樣地配合起來,我們進退自如的一套人生的觀念。
這一套(觀念)使得中國可以在最困難的時候,忍下去,還不垮,最得意的時候不要張狂。
將來的世界是全球化的世界,中國在東亞、在亞洲-太平洋地區,幾千年來是大國,已經有了經驗,怎么樣和其他的國家、其他的族群、其他的單位以不同的關系互相相處、活下去。
05
“如何走出精神危機”
走出精神的危機,最重要的是從自身文化找到中國人安身立命的精神資源。中國文化的精神在哪里?許倬云先生指出,一代代中國人的精神、人性,多不在四書五經和二十四史,而是在市井陋巷、山野鄉村、街談巷議、共話桑麻……
許倬云先生,生于大陸、長于臺灣、留學并任教于美國(王小波筆下那位“我的老師”),是美國匹茲堡大學榮休教授、臺灣“中研院”院士,以其學貫中西的素養享譽海內外學術界,被稱為臺灣歷史學界的耆宿,高屋建瓴的世界公民。
許先生是中國史研究的大家,他的西周史、春秋戰國與漢代的社會史研究獨步天下,但影響更大的是他打通中西、縱觀古今的通史研究。他從世界的高度看中國,既高屋建瓴,又不失對中國文化的深情。
大師寫專著不難,但大師寫小書,卻沒有幾位能夠做到。而許先生的幾部書都是叫好又叫座的暢銷讀物。
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許紀霖說:“不要以為這類讀物好寫,只有學問到了爐火純青、閱歷通透人情世故、人生看盡江山滄桑的時候,方能夠化繁為簡,將歷史深層的智慧以大白話的方式和盤托出。有學問的專家不謂不多,但有智慧的大家實在太少,而許先生,就是當今在世的大智者之一。”
為此誠摯為大家推薦“許倬云文明三書”(《》)。站在歷史的角度,理解中國,理解自身。此書舉重若輕,以簡馭繁,秉承了許先生一貫的“大歷史觀”,穿越千年,直敘中國人的文化內核,找到中國人安身立命的精神資源。
自1999年從匹茲堡大學退休后,許倬云便開始全力寫大眾史學。他說:
“我覺得既然我們老百姓要問老百姓生活上的問題,我們學歷史的就應該有交代。”
于是便有了許倬云的《萬古江河》,有了《三千年文明大變局》《我們去向何方》《世界何以至此》這樣立足于現實危機,以“大歷史”的視野,反思中國與世界文明的經典之作。
正是這份獨特價值,許倬云的著作一度曾是清華大學給入學新生的贈書,隨錄取通知書一并派送。
而這套“許倬云文明三書”,更是將其畢生見聞、精思熔于一爐,篇篇飽含他對世界未來和人類命運的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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