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牌坊，嘶啞的歌聲

踏上栟茶古鎮(zhèn)的石板街，一座座牌坊如沉默的巨人，立于千年煙塵中。它們靜默著，以斑駁石紋銘刻南沙舊事；它們肅立著，以巍峨身姿訴說鹽場滄桑。當(dāng)老舍筆下那“開不了口”的鼓書藝人在心底翻騰，當(dāng)艾青愿以“嘶啞的喉嚨歌唱”，當(dāng)穆旦渴望以“帶血的手”擁抱一個站起的民族——栟茶牌坊的緘默里，是否也封存著同樣的心聲？這無聲的豐碑，正是民族精神最深沉的回響。

牌坊群靜立于時光長河，它們本身就是一部無字史書。南沙坊，銘刻著滄海桑田的變遷，唐時聚沙成陸的艱辛，如老舍筆下鼓書藝人喉頭的哽咽，是生存重壓下欲訴無聲的苦楚。范公坊則巍巍訴說著另一種沉默的偉大：范仲淹修堤治水，其功績不在一時喧嘩，而在“隔外潮不致傷稼”的默默守護(hù)。這沉默如大地般深厚，如鹽晶般純粹，是民族血脈里代代相傳的堅韌底色。狀元坊、尚書坊則銘刻著古鎮(zhèn)“一狀元一榜眼十九進(jìn)士”的榮光，那些寒窗下的孤寂與金榜題名時的無聲熱淚，正是個體生命在時代長卷中奮力鐫刻的痕跡。

然而，沉默并非永恒的宿命。當(dāng)民族危亡的陰云壓城，牌坊群中崛起的“寂然坊”，終于讓無聲化作了驚雷。寂然法師，這位栟茶走出的佛門弟子，在南京淪陷、萬民泣血之際，毅然推開棲霞寺山門。他以袈裟為幟，以梵唄為號，庇佑兩萬生靈于修羅場中。這不正是艾青筆下那只以“嘶啞的喉嚨”在破碎山河上歌唱的鳥嗎？嘶啞，因其承載了太多血淚；歌唱，因其靈魂從未屈服。法師以無言的行動取代虛浮的吶喊，恰如穆旦詩中“帶血的手”伸向同胞的擁抱——那血是民族的創(chuàng)痛，那擁抱是不滅的溫情。

漫步于復(fù)建的中市街，我觸摸牌坊冰冷的石柱，卻感受到歷史深處傳來的溫?zé)嵝奶９沛?zhèn)牌坊曾達(dá)三十七座之眾，五座更奉旨而立，它們以沉默的集體姿態(tài)，構(gòu)筑起一個民族精神的坐標(biāo)系。這沉默不是消亡的寂靜，而是蟄伏的力量，是弦上之箭引而未發(fā)的張力。正如栟茶自身從唐代鹽亭到今日名鎮(zhèn)的千年蝶變，多少欲言又止的艱難時刻，最終都化作了岔栟河奔涌向前的波濤。

牌坊群在栟茶的天際線下莊嚴(yán)排列，它們?nèi)缤褡逖}中的一個個基因片段，沉默地記錄著這個民族的堅韌與覺醒。當(dāng)范公堤默默守護(hù)著鹽田與莊稼，當(dāng)寂然法師無聲地庇護(hù)著兩萬生靈，當(dāng)狀元坊悄然見證寒窗苦讀的歲月——這沉默本身已成為最深刻的語言。

站在古鎮(zhèn)復(fù)建的中市街回望，牌坊群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模糊，卻在我心中愈發(fā)清晰。它們不再僅是石頭的豐碑，而是一個民族在時間瀚海中奮力前行的航標(biāo)——沉默時如未出鞘的劍，發(fā)聲時便是震徹云霄的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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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大個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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