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希臘首都雅典出發(fā)，經(jīng)北京轉(zhuǎn)機，17個小時才能抵達西藏拉薩。從愛琴海畔到雪域高原，跨越5個時區(qū)，的確太過遙遠。這對幾千年前的古人來說，更是不可想象的翻山越海之旅。

然而，西藏山南市博物館內(nèi)的一件藏品，卻折射出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神奇。這件公元6至7世紀的文物——酒神鎏金銀盤，無聲訴說著古希臘神話中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故事，也在無聲講述著中華文明和希臘文明的交流歷史。

記者到今日山南采訪，感受到古老的山南正續(xù)寫這種文化交流的神奇。全力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的山南，書寫著更多中外民間交往、文化交流故事。

當?shù)孛癖娫谖鞑氐谝粔K農(nóng)田“薩熱索當”舉行開耕儀式。次仁龍布攝

博物館內(nèi)，藏“高原絲路”密碼

站在山南乃東區(qū)的扎西次日山上俯瞰，群山環(huán)抱中，一片青稞田滿眼蔥綠，格外醒目。

這不是一塊普通田地。它被稱為“薩熱索當”（本義為“沃土，吃吧”，源于神賜五谷的傳說），被認為是西藏第一塊農(nóng)田。傳說2000多年前，“薩熱索當”與山上矗立的西藏第一座宮殿雍布拉康相互守望，共同孕育出雪域高原的獨特文化。

西藏第一座宮殿雍布拉康。次仁龍布攝

山南古稱“雅礱”，因雅礱河而得名。在這里開車轉(zhuǎn)一轉(zhuǎn)，還能尋找到更多的“第一”：西藏第一座寺院、第一座佛堂、第一部經(jīng)書……在松贊干布于拉薩建立吐蕃政權(quán)前，歷代贊普的統(tǒng)治中心一直在山南的雅礱河流域，這里也被認為是藏民族的搖籃和藏文化的發(fā)祥地之一。

悠久深厚的歷史底蘊，讓山南在1995年建立了西藏第一座博物館，這個“第一”也只是“藏源之地”的又一個新注腳。在山南市博物館中，除了酒神鎏金銀盤，另一件吸引記者關(guān)注的是與它同時代的薩珊銀幣。

山南市博物館館長卓瑪向記者介紹，歷史上的薩珊王朝建立于古波斯（今伊朗），地處亞歐大陸之間的絲綢之路要沖。這些出土于山南的薩珊銀幣證明，西藏早已通過一條“高原絲綢之路”與中亞地區(qū)有著直接或間接的往來。

卓瑪告訴記者，許多文化交往、融合故事隱藏在展品中。她穿梭在展柜之間，如數(shù)家珍：“看看這些佛像，它的面部特征、頭飾、衣著都有濃烈的南亞風格；這幾張?zhí)瓶ǎ匀荒芸闯鲆恍┠岵礌栁幕挠白樱贿@份用梵文寫成的貝葉經(jīng)，由貝多羅樹的葉子制成，這種樹木主要在熱帶和亞熱帶生長。”

參觀者在雅礱物交會上選購尼泊爾手工茶壺墊。擁青卓嘎攝

“西藏文化的形成是一個兼收并蓄的過程，受到中原以及南亞等地文化的深刻影響，逐漸形成自己的獨特風格。”卓瑪說，這是交流，也是融合。

翻開西藏的歷史，一系列重要的文化成果都離不開交融的力量：藏文創(chuàng)始人吞彌·桑布扎曾前往天竺（古印度）訪學，依照梵文創(chuàng)制了包括30個輔音字母和4個元音字母的藏文，推動了吐蕃社會的文明進程；藏醫(yī)學鼻祖宇妥·云丹貢布遍訪天竺、泥婆羅（今尼泊爾）等地，吸取各家之長，于8世紀末著成藏醫(yī)學經(jīng)典《四部醫(yī)典》……

歷史證明，高寒惡劣的自然條件，從來無法阻隔高原上各民族與外界交流、交往的腳步。他們智慧地選擇不同季節(jié)、避開風雪嚴寒，充分利用地形地勢和水草分布特點，打通并維系著一條條通往不同地區(qū)與文明的道路。

生活點滴中，有文化交融印記

行走在山南，處處是民族交往與文化交融的印記。要理解到這一點，或許只需在朋友家喝一杯茶。

到當?shù)厝舜稳始抑凶隹停瑒傄蛔拢魅四贸鲆粋€木碗，從暖壺中倒出熱氣騰騰的酥油茶，這是藏族的待客之道。

巴基斯坦客商在雅礱物交會布置展臺。次仁龍布攝

用于喝酥油茶的木碗是藏族人的必需品。次仁介紹，藏地人家過去逐山水而居，居所流動性非常大，攜帶瓷碗容易破碎，金屬碗又貴又重，所以輕巧實用、價廉物美的木碗非常受歡迎。

傳統(tǒng)上是人各一碗，父子、夫妻、兄弟都不同碗。人到哪里碗到哪里，形影不離。藏族人十分重視木碗，有諺語形容：“一只上等木碗等于10頭牦牛。”在次仁家桌子上，還擺放著幾個色澤古樸、鑲有銀邊的木碗，這是他的長輩用過的木碗，也是他們“一生的伙伴”。

西藏很多地方都產(chǎn)木碗，山南加查縣以核桃木制作的木碗聞名。次仁說，大家也會選擇購買尼泊爾手工制作的木碗。在西藏采訪時，記者注意到：從山南到林芝，再到阿里地區(qū)，幾乎每一家掛著“尼泊爾特產(chǎn)”字樣的商店內(nèi)，各式各樣、大小不一的木碗都會擺滿一面墻。

在阿里普蘭縣邊貿(mào)市場，當?shù)厣虘舾嬖V記者，尼泊爾有生產(chǎn)木碗的文化，而西藏有銷售和使用木碗的文化，二者一直傳承至今，形成了一種深厚的文化聯(lián)系。

記者在敏珠林寺采訪澳大利亞游客亨麗埃塔·曼寧（左一）。本報記者 鮮 敢攝

再斟上一碗酥油茶，記者的目光被次仁家慶祝藏歷新年時拍攝的合影所吸引，特別是他母親穿著的藏族服飾。這套節(jié)慶時才會拿出來的服裝顏色豐富，還配有用綠松石、珍珠、珊瑚等制成的繁復(fù)配飾。

卓瑪告訴記者，西藏傳統(tǒng)配飾多以金銀、珠玉等天然材料制成，既是美的象征，也被認為是財富的積累。因為深受藏族人民喜愛，各類寶石及珍珠等制品也成為歷史上各地向西藏運輸?shù)闹匾浳镏弧?/p>

“西藏距離大海很遠，也不盛產(chǎn)寶石，但它們都成了我們身上的點綴，這證明了歷史上西藏與沿海地區(qū)的密切往來。”卓瑪說。

西藏博物館一名工作人員向記者介紹，在日喀則的定日、拉孜等地，不少女子從小會在右手腕佩戴一環(huán)珠貝腕釧，是一種古老的裝飾傳統(tǒng)。“這珠貝并非她們從海邊撿來的，而是長期以來商業(yè)交往的結(jié)果。無論是中原還是南亞地區(qū)，當?shù)厝酥牢覀兿矚g這些高原上沒有的東西。”工作人員笑著說。

山南市城區(qū)全貌。次仁龍布攝

從扎西德勒到“Namaste”，交往交流在延續(xù)擴展

“扎西德勒，你想買些什么回家？”

“Namaste（你好），我要看看你賣的毛毯。”

這是去年12月發(fā)生在雅礱物資交流會（以下簡稱“雅礱物交會”）上的一幕。山南市民正在尼泊爾商人攤位前挑選商品，他們都選擇用對方的方式打招呼。

意為“吉祥如意”的扎西德勒，是西藏隨處能聽到的聲音；“Namaste”是南亞地區(qū)通行的問候。在長期的交流中，二者都已成為邊境地區(qū)民眾交往的常用語。

已經(jīng)舉行44屆的雅礱物交會是山南一年一度的重要商貿(mào)交流展會，也是西藏地區(qū)特色產(chǎn)品展示的一扇窗口，更是西藏地區(qū)物產(chǎn)、文化與外界溝通的一座橋梁。在一聲聲扎西德勒與“Namaste”中，一雙雙手握在一起，一筆筆交易順利達成，一段段友誼建立或加深。去年，雅礱物交會總成交額約7億元人民幣。

一些周邊國家產(chǎn)品正“無縫”進入中國西藏市場。在尼泊爾商人米瑪措姆的店內(nèi)，各類銅質(zhì)器皿琳瑯滿目。她告訴記者，這些銅器都由尼泊爾工匠手工制造，從小型的香爐、果盤到裝青稞酒的大型銅罐應(yīng)有盡有。

“我們沒有特意為西藏進行定制，這些銅器的造型、紋飾是我們尼泊爾人喜歡的，也受到西藏顧客的歡迎。”米瑪措姆說。

不僅與周邊經(jīng)貿(mào)往來日益頻繁，作為“藏源”之地，今天的山南也吸引著全球各地藏文化愛好者，特別是在每年夏季舉行的雅礱文化旅游節(jié)期間。

在山南扎囊縣敏珠林寺，記者遇到一對來自澳大利亞的夫婦。亨麗埃塔·曼寧是一名畫家，第一次來西藏的她告訴記者：“這里的建筑、歷史、宗教以及人們的生活方式都吸引著我。”

曼寧向記者展示了她的行程安排。從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州首府霍巴特抵達西藏，她需要轉(zhuǎn)乘三班飛機，再從西安坐火車登上高原。“這是一次讓我難忘的旅行。”她說。

相較于拉薩等地，山南在國際上的知名度仍稍遜一籌。但與曼寧一樣，任何走進這里的人都會感覺恍若穿越時光，空氣里彌漫著歷史的香醇，古樹上鐫刻著遠古的傳說，文化交流、交往、交融的痕跡遍布每一寸土地。正如那流淌千年的雅礱河水，在山南境內(nèi)匯入雅魯藏布江后一路奔流，跨過雪山涌向廣闊的海洋。

環(huán)球時報記者：趙覺珵、范凌志；本報記者：張博嵐、鮮敢

記者札記· 高山擋不住交流步伐

老朋友之間攀談，總會回憶以前的相處故事；不同國家和地區(qū)人民之間的交往，也經(jīng)常追溯歷史淵源。

被稱為“藏源”的山南，北依岡底斯山脈、南跨喜馬拉雅山脈，但高山無法阻擋交流的步伐。早在公元7世紀，以山南為起點的文化互動就已跨域千里。天竺、泥婆羅、波斯……這些古國名在山南留下了今人可觸可感的印記，見證了中國西藏與周邊國家和地區(qū)的長期交往歷史，以及中國同周邊國家和地區(qū)人緣相親、文緣相通。

從古至今，雪域高原從不缺少交流者的足跡。無論是使節(jié)、商隊、僧侶、醫(yī)師等，還是許許多多的普通民眾，他們讓高聳的喜馬拉雅山從屏障化為文明互鑒的紐帶，讓被地理阻隔的人們擁有了深刻聯(lián)結(jié)的文化記憶。人類基因里的交往密碼，遠比想象的更為永恒與久遠。

記者：趙覺珵

鏈接·西藏山南

山南市位于西藏自治區(qū)南部，因地處岡底斯山脈以南而得名。

山南是西藏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較多的地區(qū)之一，目前共有非遺代表性傳承人310名，項目394項。其中，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18名，項目19項；自治區(qū)級代表性傳承人72名，項目76項；市級代表性傳承人43名，項目58項；縣級代表性傳承人177名，項目241項。

近年來，山南豐富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不斷走出國門。今年藏歷新年前夕，山南市藝術(shù)團前往尼泊爾開展藏戲、舞蹈等藝術(shù)表演活動；澤當鎮(zhèn)的毛嘩嘰紡織產(chǎn)品“澤帖爾”已有上千年歷史，用當?shù)貍鹘y(tǒng)技藝制作的精美服飾如今已穿到許多外國人身上；“邦典之鄉(xiāng)”貢嘎縣杰德秀鎮(zhèn)編織出的藏式圍裙，遠銷10余個國家。

圖片來源：西藏自治區(qū)地理信息公共服務(wù)平臺。審圖號為藏S（2024）034號

原標題：這里是藏文化發(fā)源地，有西藏歷史的眾多“第一”——尋訪“藏源”山南的文化交融基因

責編：章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