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中的閑愁與淡酒》(八)
我展開詞箋時,暮色正從毛邊處洇開。案頭素瓷承著半盞冷酒,杯中浮著趙長卿《惜香樂府》里未化的霜華——那是八百年前詞人遺落的半闋閑愁,在黃昏里緩緩舒展成蝶翅的形狀。
風叩軒窗,攜來呂渭老《圣求詞》中的桐葉。它們飄落硯池,便化作“小屏孤夢”的墨痕,漾開的漣漪里浮出盧祖皋《蒲江詞》的春衫酒痕。那些淡去的斑漬,原是詞人欲說還休的心事,在歲月里褪成宣紙上的云影。
子夜溫酒,瓷盞輕響如雨打蕉葉。忽見李彭老《龜溪二隱詞》的茶煙自盞底升起,煙縷中游動著吳激《東山樂府》的殘星。那些微茫的光點墜入酒液,竟凝成周密《萍洲漁笛譜》記載的露珠,每顆都裹著半生未醉的遺憾。
我向虛空舉杯,檐角鐵馬忽然叮咚。那是張輯《欸乃集》里凍僵的音符,被酒氣呵暖了經脈。醉眼朦朧時,見屏風上的水墨舟子開始搖櫓,載著陳允平《日湖漁唱》的蘆花,駛向施岳《梅川詞》中的煙浦。舟尾曳開的波紋里,浮沉著整個南宋文壇未能飲盡的月色。
酒盡時方覺,最淡的酒痕恰是最深的年輪。當玉簪斜墮,才懂閑愁原是靈魂的漣漪——它不因風起,不為萍碎,只是心湖在無波時的自我映照。那些未醉的清醒,未言的惆悵,終在詞箋里釀成琥珀色的永恒。
創作手記:擷取趙長卿的霜華酒、呂渭老的桐葉箋、李彭老的茶煙露等冷僻意象,在宋詞長河的支流中打撈遺珠。閑愁不是濃烈的悲哀,而是生命自生的藤蔓;淡酒亦非消愁之物,乃是往事沉淀的琥珀。當我們在詞中嘗到那抹微醺的苦澀,便知所有未盡的惆悵,終會凝成照見生命底色的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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