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在回憶錄中悲嘆:“這次江南的潰敗,可以說是空前的。我軍有時一日夜退二百里,共軍追擊的速度有時一日夜達二百華里以上,四處設伏,邀擊包圍我軍。雙方并無激烈戰斗,我軍便俯首投降。(本文黑體字均出自《李宗仁回憶錄》)”
李宗仁認為長江防線一觸即潰,“大混亂實全由蔣、湯二人不知兵所造成”。而他和白崇禧的戰略,原本是以南京為中心,以重兵向上下游延伸,阻敵渡江。萬一守江失敗,則放棄上海和南京,將大兵團沿浙贛路配備,與華中區大軍成掎角,作有計劃的西撤,退保西南五省以待變。
李宗仁和白崇禧的如意算盤,就是保住大西南一隅之地頑抗,上海南京都可以放棄,這個戰略明眼人都能看穿:把老蔣的“基本盤”都丟掉,桂系的實力盡量保存,那時候是戰是和他都有籌碼,而輸光老本的蔣介石再也不能幕后指揮操控一切了。
李宗仁白崇禧“固守西南五省”的幻想破滅,他們又把責任推給了胡璉和宋希濂:“保衛華南計劃既一挫于胡璉的南撤,再挫于宋希濂的抗命,則華中戰區的徹底瓦解,將為必然的后果。”
淮海戰役之后,白崇禧在前,李宗仁在后,一幫地方實力派群起呼應,老蔣只好表面宣布“下野”,卻沒有按“法規”讓“副總統”李宗仁扶正,而是只給了他一個“代總統”的空頭名分,氣得白崇禧說那就是“如夫人”。
不管是大太太還是如夫人,蔣家王朝的政治游戲都是那么荒唐可笑,萬般無奈的李宗仁之后死馬當活馬醫,還拉攏了何應欽做“盟友”,然后由白崇禧和何應欽共同制定了緊急請求美國援助、以大西南西南川、滇、黔、湘、桂、粵、閩七省為根基的戰略規劃。
李、白、何有張良計,老蔣有過墻梯,又成立了一個以陳誠為首的“東南軍政長官公署”,在臺北遙控指揮江西戰事,先砍斷了白崇禧一條腿。
李宗仁這個“代總統”果然像白崇禧說的那樣,只是個“如夫人”,拿不到“倉庫”鑰匙,那些黃埔系的將領當然花誰的錢聽誰的,根本就不給李宗仁面子,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擁有五萬人的胡璉兵團——胡璉原本是黃維的副將,在淮海戰役把十二兵團頓送掉后,老蔣把第二編練司令部改編為第十二兵團,以胡璉為司令,但這個兵團只有兩個軍,還不及原有編制的一半。
雖然只有五萬人,但重建的第十軍和第十八軍已經算窮途末路的蔣軍“精銳”了,所以這支部隊李宗仁白崇禧是指揮不動的,于是搞笑的一幕出現了:何應欽和白崇禧聯名電令胡璉,讓他在守不住上饒的情況下撤往贛江上游,協同華中蔣軍據險防守并歸白崇禧指揮;同時老蔣也給胡璉下了密令,讓他率部取道撫州、汀州,直退潮、汕。
胡璉會聽哪個命令,就連那個一根筋的李涯,不用把腦袋從腳后跟拿出來也能想得到,李宗仁也只能悲嘆:“贛南因此空虛。敵人如銜尾追來,即可切斷贛浙路,直搗南昌,威脅長沙。”
胡璉跑掉了,李宗仁白崇禧的倒霉還沒有結束,這次連何應欽都被卷進來吃了癟,真正讓他們下不來臺的,就是我們都非常熟悉的宋希濂。
李、白、何原本計劃調察哈爾的孫蘭峰兩騎兵旅和綏遠的董其武部共約三萬人退守寧夏,寧夏、青海馬鴻逵、馬鴻賓、馬步芳南撤陜甘,原駐陜甘的胡宗南部六十萬人調往鄂北、鄂西,原駐鄂西的川湘鄂綏靖主任宋希濂部鐘彬、陳克非兩個兵團移防湖南西北部……這三人還有其他一系列調兵遣將命令,但一個都沒有得到落實,咱們也就不一一細數了:“胡璉兵團一遁而不復返,劉安琪兵團擅自從青島撤往海南島,國防部連電北調,則均抗不從命。后來湯恩伯放棄上海,所部退入舟山、大陳,亦拒不入粵。”
最讓李、白、何大為光火卻無可奈何的是宋希濂,他直接跟時任“行政院院長兼國防部部長”,“負責指揮全國軍事”的何應欽對罵一場:“何說:‘我是行政院院長兼國防部部長,負責指揮全國部隊,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宋氣憤地說:‘我就不知道什么行政院院長,國防部部長。’說畢就把電話掛了。何應欽氣得面孔發紫,立即趕來向我報告說:‘這成什么體統,這成什么體統!我有生以來也未受過這種侮辱!’
何應欽氣得直接找李宗仁辭職,并表示如果李宗仁不批,他要么逃亡,要么自殺,李宗仁也怕他一時想不開吞槍自盡,只好吞下這枚苦果:“何氏在黃埔系中的地位僅次于蔣先生。何氏去后,黃埔系的將領益發不聽命令,戰局就更不可收拾了。”
李宗仁分析了老蔣這樣做的原因:老蔣之所以處心積慮要把白崇禧弄垮,是怕他在華中站穩了,接受美國援助后咸魚翻身,老蔣就再也沒有重回“總統”寶座的機會了。
李宗仁在回憶錄中大罵胡璉宋希濂,胡璉和宋希濂當然也不甘示弱,胡璉逃掉了,所以他寫了些什么,我們即使能看到也不能引用,但是1959年第一批特赦的宋希濂,后來當了全國政協常委、文史專員,他寫的《我在西南掙扎和被殲滅的經過》(全國政協《文史資料選輯》第五十輯)和《解放前夕我和胡宗南策劃的一個陰謀》 (《文史資料選輯》第二十三輯),不但真實可信,而且可以放心大膽引用。
據宋希濂回憶,他跟白崇禧的矛盾在淮海戰役期間就已經激化到不可調和:當時白崇禧是華中“剿總”總司令,宋希濂是副總司令兼第十四兵團司令,宋希濂要去淮海馳援,白崇禧想方設法阻撓,還大肆往宋希濂的部隊里安插釘子:“我移駐宜昌后不到半個月,他就派來一個人數頗多(二十余人)的情報組到宜昌來,專搜集我部情況并進行挑撥離間的活動,都被我發覺,加以制止。到5月間,白崇禧更為兇狠的一著又拿出來了。他接連來命令電調我所指揮的第二軍開到長沙去。我所指揮的部隊,雖有六個軍的番號,但第二軍實為這個集團的骨干,因該軍系美被裝備,兵員較充足,歷史較悠久,戰斗力頗強,其余各軍多系新兵編成,或殘破不堪(如七十九軍)。白此舉是對我實行釜底抽新的辦法,可謂惡毒已極。”
宋希濂是老蔣的嫡系,素有鷹犬將軍之稱,他跟白崇禧水火不容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李宗仁把蔣軍兵敗大西南的板子都打在宋希濂身上,顯然也是不公允的,因為白崇禧也不全對,宋希濂也不全錯。
李宗仁白崇禧有自己的如意算盤,宋希濂和胡宗南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們認為李、白、何的“方略”中存在巨大漏洞,其中最嚴重的,就是李白居然認為第三次世界大戰會在短期內爆發,還認為蔣軍有力量保住西南和華南。
宋希濂和胡宗南分析認為,蔣軍內部矛盾重重,中上級軍官大多腐化墮落,士氣消沉,指揮混亂,李白指望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可能性很小,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蘇、英、法等國損失慘重,美國損失較少,但要組成五、六百萬大軍送到歐洲去同蘇聯打,也是不可能的。
宋希濂和胡宗南還算了一筆賬:當時解放軍正規部隊至少有四百萬,加上地方部隊和民兵,總數超過一千萬,而蔣軍殘兵還不到一百萬,別說固守大西南,能不被殲滅就燒高香了。
老蔣還剩不到一百萬殘兵,而胡宗南宋希濂兩個集團的兵力就占了一半,而且裝備還比較精良,建制也相對齊全,當然不肯讓白崇禧白白送掉,他們有自己的想法:“為保存實力,靜待時機,必須設法避免使部隊被包圍消滅,第一步應先控制西康和川南,作為逐步向滇緬邊區轉移的基地;第二步立即以主力轉移到滇西之保山、騰沖、龍陵、芒市一帶,以一部轉移至滇南的車里、佛海一帶,必要時撤退到緬甸。
胡宗南和宋希濂還算計了他們兩集團和緬甸、泰國戰斗力的對比,認為自己打不過解放軍,對付那些南亞小國毫無問題,只要保住手頭上的重武器,肯定能在滇緬站穩腳跟。
胡宋的計劃是不是像李白的設想一樣不靠譜,因為都化為泡影而無法比較,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老蔣反對的計劃未必就是壞計劃,而胡宋的計劃,恰恰就是老蔣最反對的,胡宗南和宋希濂最后也沒辦法了:“我和胡宗南相約到重慶山洞陵園去見蔣介石,向他委婉陳述我們在漢中商定的方案。但蔣介石堅不同意,我們曾根據當時的形勢,判斷解放軍不久就會向西南進攻,如不避免決戰,有被包圍以致殲滅的危險,積極設法保存實力,實為上策等意見,向蔣反復陳說。蔣不僅堅不同意,而且最后面有慍色,這樣,我們就無法再說下去了。”
蔣軍最后在大西南一潰千里,胡璉胡宗南僥幸脫逃,宋希濂自戕不成被俘,他和李白之間的恩怨糾葛,最后也只能由讀者諸君來下結論了:在您看來,李白和胡宋各懷心腹事,誰的戰略規劃更高明一些?如果胡宗南和宋希濂服從李宗仁白崇禧的指揮,是不是早就被殲滅了?如果胡宗南宋希濂退入緬甸,結果又會如何?在大西南決戰中,宋希濂和白崇禧針鋒相對的戰略規劃,哪個更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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