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會有百科全書：從《自然史》到維基百科》，[英]西蒙·加菲爾德 著，李旭 譯，方寸 |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

一部關于人類知識整理與傳播的精彩歷史。本書以百科全書的發展為主線，從古羅馬普林尼的《自然史》、中世紀的《詞源學》、永樂帝的《永樂大典》，到18世紀《大英百科全書》的誕生，再到狄德羅《百科全書》的革命性影響，最終抵達數字時代的維基百科，生動展現了人類如何不斷嘗試將世界的一切知識匯聚成冊。

作者仿照詞典以字母A到Z的順序編排，細數歷史上各種“百科全書”的趣聞，從知識的生產過程一窺人類眼中的世界，告訴我們為什么會有百科全書，以及我們為什么需要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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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節選摘編自該書“導言”）

在我的書房里，我從the little radish手里買來的這套《大英百科全書》和另外三套擺在了一起。其中兩套是我的童年讀物。第一套是我和我哥哥共有的《大眾百科全書》。這套書由J.M.登特父子有限公司于1913年出版，我擁有的這套1967年出版的第五版中包含4000幅插圖和800萬字。在套裝的封面上，出版商宣稱這套書中有近五萬個條目，“文字通俗易懂……整個出版過程認真細致……是理想的百科全書……美觀而又不笨重……既詳細又全面，同時篇幅還不長……是價格最低的大型英語百科全書。對于眼光獨到的買家來說，這套書的價值簡直無與倫比”。人們只需花費28英鎊就能買到全部12卷，而這套相當廉價的百科全書卻讓我有機會了解周圍的一切。對于一個時年八歲，甚至還不能獨自坐公交車上學的孩子來說，外面的世界充滿了讓人難以理解的事物，而自己一不小心就會陷入無盡的困惑當中。但如今，這個世界已經以12卷按字母順序排列的書籍的形式呈現在我的面前。我根本不需要其他書；甚至對于我來說，除了體育課外，學校的其他所有課程也都沒有意義了。只可惜我還必須得上學。

還有一套1973年印刷的《大英百科全書》，這是第十四版的更新版，大約十年前，這套書出現在我那年逾古稀的岳父的車上。在他看來，現如今，這套書一點價值都沒有，因為只要上網搜索一下，他就能獲得自己所需的信息。當然，他說的也有道理：對于任何有關事實的問題，人們只需要上網一搜就能輕松獲得答案。如此一來，往好了說，印刷品里只有過時的信息，往壞了說，其中的部分內容沒準還會冒犯到他人。而且，書中有關慕尼黑奧運會和平克·弗洛伊德的內容少得可憐。但我還是舍不得這些書：任何時代的學術研究都是學術研究。因此，有一段時間，這些書就放在我擺iMac的桌子下，這些書也從未對這種諷刺發出過一聲嘆息。

一生當中，我擁有過許多百科全書。盡管我收藏的百科全書數量越來越多，但我不知道，收集到何種程度才算得上“足夠多”。

之后，又一件事情發生了。Cambridge bag lady這位賣家上架了一套完整的1997年版《大英百科全書》，售價一便士。我又看了看屏幕：真的是0.01英鎊。賣家稱這套書是“全新”的。賣家甚至還附贈一本《科學與未來》，這本書預測了未來可能會發生的各種各樣的事情，唯獨沒有預測到百科全書的消亡。這套書“只支持買家親自取貨”，而且全套35卷書都在康沃爾東南部（對于我花一便士就能買到的東西來說，我居然需要自己開車到盧港去取，這真是有些不可思議）。往返500英里值得嗎？我能不能利用在康沃爾度假的時間去取這套書？我真的需要這些既便宜又嶄新的書嗎？答案是：值得，能，需要也不需要。

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么？內容如此豐富、價值無法估量的東西怎么會變得如此多余？為什么這么多人把這些百科全書白白送給別人？我當然知道答案：數字化、搜索引擎、社交媒體、維基百科。這個世界在向前發展，獲取知識的速度越來越快，成本越來越低。但我也知道，信息不等于知識，就像半導體不等于渦輪機一樣。而且，我相當肯定，如此輕率地放棄這么多的知識積累，不可能是什么好兆頭。麻省理工學院的研究人員發現，假新聞在社交媒體上的傳播速度是真實新聞（不管其內容如何）的六倍，而且，虛假信息給科技公司帶來的收益遠高于真實信息（不管其內容如何）。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必然要問，我們能夠相信誰。盡管百科全書當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大量的錯誤，但我始終相信印刷出版的百科全書及其編輯的誠意。我們的家中（以及越來越多的圖書館里）都沒有足夠的空間容納這樣一大套圖書，這說明，在我們的心目當中，有比這套書更重要的東西；深度知識讓位給了淺顯的東西。百科全書嚴謹的編纂過程證明了我們對其內容的重視程度，而忽視這一歷史的做法毫無疑問昭示著一種文化健忘癥。

圖源：視覺中國

本書既討論了百科全書本身，也探討了有關深度學習的價值的問題。本書記述了編寫這些圖書所需的巨大投入（可以說相當驚人），以及這樣做是值得的理由。那些購買百科全書的人希望買到的是永恒的價值。百科全書是一項前所未有的出版成就，其中的幾乎每個方面都值得人們慶賀。

當我在倫敦圖書館花時間閱讀這些舊書，并在eBay上“淘金”之時，我對這個集合名詞產生了疑問。一種百科全書式的學院？一種智慧？一種勤奮？可惜，人們越來越將其視為一種負擔。本書的任務就是糾正這種觀點。

這些古老的百科全書就像古地圖冊，能夠告訴我們當時的人們知道些什么。就在不久之前——實際上就是在我們擁有電腦之前——百科全書還是最能夠塑造人們對世界的理解的物品。

在我決定提筆寫作這部有關百科全書的著作之后，我再次被它們深深吸引住了。我發現，百科全書幾乎無處不在。在《犬之力》這部電影上映之時，我閱讀了托馬斯·薩維奇的原著，我發現，惡毒的菲爾·伯班克在一個世紀前從一本百科全書的“C”卷中學會了如何下國際象棋；我還讀了愛麗絲·門羅90歲生日時的賀詞，所有的賀詞都提到了《女孩與女人們的生活》這本書，在這部小說中，門羅罕見地塑造了一位向當地農民出售百科全書的母親；此外，我也讀了科爾森·懷特海德的《鎳幣男孩》，在這部小說里，年輕的埃爾伍德·柯蒂斯在一次比賽中贏得了他以為是全套的《費舍爾世界百科全書》，卻發現除了第一卷外，其他所有部分都是空白頁。

電視里也到處都能見到百科全書的身影。在蘋果的Apple TV+上，我看到了根據艾薩克·阿西莫夫的科幻作品《基地》三部曲改編的系列劇，其中有這樣一個橋段：近15萬名“科學家”在遙遠的銀河系辛勤工作了半個多世紀，只為撰寫《銀河百科全書》，以收錄這個世界和其他已知世界的所有知識（直到后面我們才得知，這個項目實際上是個騙局，其目的是讓最聰明的那一批人忙于工作，借此機會，新的法西斯政權就可以大膽地壓迫其他公民了。不過，你有可能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這個故事可能包含著一層寓意，或者也可以說是三層寓意：如果一個人在象牙塔里待得太久，就有可能看不到這個世界的真正可怕之處；耗費55年的時間編寫任何一部書的第一卷都有可能是不值當的；試圖以一個時間點為基點，網羅人類所有知識——永遠回顧過去，很少展望未來——的事業很可能會毫無結果。

當然，百科全書無處不在是有其原因的：它曾經像汽車一樣普遍。百科全書既受人尊崇，又遭人嘲諷，百科全書之所以能在文學當中占據一席之地，是因為其在人們的生活中占據了一席之地——它們是思想交流的厚重背景，是書架上的身份象征，是屹立不倒的諷刺對象。在《巨蟒劇團》系列喜劇的第一部里，有這樣一個橋段：一個男人站在一個女人的家門口，對她說：“我是來盜竊的。”她回答道：“好吧，只要你不是來推銷百科全書的就行。”

印刷版的《大英百科全書》已不再版，但它依舊是一個神話，是小學生們寫作業的參考資料，是心懷歉疚的父母買給孩子的禮物，是推銷員動用花言巧語銷售的對象，是出版界勃勃野心的證明，是映照文明發展的一面明鏡。

我沒有買那套位于盧港的書。這不僅是因為盧港離我住的地方太遠，還因為花一便士買35卷書的做法簡直是暴殄天物，是對知識不可饒恕的侮辱。

我開始思考，一套比木柴還便宜的、沒什么人想要的百科全書說明了什么？也許，它說明了我們對信息及其歷史的重視程度，尤其是在這個日益被譴責為無根化、不穩定的時代，我們對其態度如何。也許，本書所講述的故事能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自己，尤其是我們該如何評價那些生活中值得了解的事物和值得保留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