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繼續來回顧放假期間沒有做完的新聞。
反游聯盟,最近話題很熱,實際上就是一群家長在網上形成的松散共同體,他們普遍將自己的孩子教育失敗歸結為被游戲帶壞了,從各種報道來看,聯盟成員大約百人,主要來自農村或在城市底層謀生。
他們在武漢、重慶、廣州等近二十個大中城市進行活動,穿著印有標語的紅色T恤,手持小旗,高喊"網絡游戲,謀財害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等口號。
聯盟在線上主要通過短視頻平臺發布反游內容,組織嚴密,有派系之分。
一些家長采取了極端手段,如肖莉拆掉家中所有門鎖監控女兒,給女兒剃板寸頭;鄭立書按"算命先生"建議拆掉老宅重建;還有家長把孩子送去戒網癮學校。這些行為導致許多家庭關系破裂。
還有的出名的家長,比如剛才說的鄭立書,騎著自行車環游中國到處宣傳游戲就是網絡鴉片,通過拋妻棄子的行為藝術來希望社會注意到他。
如果是這樣,很大程度上還屬于家庭內部問題,戒網癮機構也混跡其中,炮制多條“游戲危害有多大”的內容,吸引家長把孩子送來 “矯正”。
至于這種機構到底能夠引起多大的危害,家長們是不在乎的。牢章之前已經跟大家談過了,基于人身控制的暴力矯正,往往帶來毆打強奸甚至是引起孩子的死亡,這是常事,不過就像網友說調侃的那樣,對于某些家長來說,這約等于冷冰冰的孩子變成了暖心的數字。
現在想搞社會活動很難,一不注意就被遣散了,反游聯盟沒有受到任何阻撓,一個原因是,他們并沒有任何改變現實的能力,反正最多關起門來把自家小燈送到網戒中心,沒有任何負外部性,對于這種純粹的內部暴力,中國社會的習慣法采取了非常靈活的態度,當局連取締都不屑于進行。
另一個原因是,他們的保守主義價值觀,對于維持現狀非常有利,當然要大力支持。
所以,對于這些人的解決方案是完全不解決問題,放任他們傳播反游內容,但對于真正創造利稅的游戲公司,政府絕對不會動一根手指頭。
反游聯盟,已經純粹是一場失敗者自救的表演。
在《大轉型》中,波蘭尼提出“經濟嵌入社會”。在工業革命之前的傳統社會中
經濟活動并非作為一個獨立領域存在,而是深深嵌套在家庭關和社會結構里。社會總體結構的首要任務是維護共同體的穩定,而非追求經濟增長或效率。
換句話說,封建社會,市場不是主角,社會是主角,經濟從屬于社會倫理結構。因此,封建社會的經濟是“嵌入”在社會中的。這是區別資本主義社會和封建社會的一個重要標識。
貨幣和投資,這是人類自古以來就出現的現象,封建社會也有銅錢、銀錠和投資。
但只有當賺取利潤,保證社會經濟不斷增長成為了一種普遍被接受的社會倫理,我們才說這個社會有了真正意義上的資本主義。
現代市場經濟則是一種“脫嵌”的機制,天生是要來破壞傳統社會關系結構的,這也就是黑格爾所說,社會的“精神”不是靜止的實體,而是在歷史過程中不斷自我否定、揚棄?,F代社會內在化了毀滅性的力量,并以此為發展動力。
反游聯盟的家長所處的農村或底層城市社會,是中國幾千年基層社會秩序的殘余,仍以血緣、權威、等級為基礎組織家庭。
游戲是什么東西不重要,只要威脅到了自己的權威地位,那就必須得而誅之。
而網絡游戲公司,則完全是一個脫嵌的現代產物,按照現代資本主義的邏輯辦事,地方政府指著他貢獻稅收就業,中央政府指的它增加社會穩定性,輸出文化,它已經被接納成現代社會的一部分了。除了自己以外,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威脅到游戲產業。
從這個角度上說,家長們的失敗從最開始就已經被注定了,資本主義比封建主義還是進步的。
如同火槍把騎士階層炸得粉碎一樣,現代性必將摧毀,也已經摧毀了傳統的封建家庭,整個過程是完全不可逆的
從最后的結果來看,家長們的反對,滑向行為藝術在網上搞反游聯盟,甚至還算最不壞的那個選擇,因為至少這些人承認了現實的失敗,在互聯網上“表演痛苦”,還能得到一些經濟補償,更大多數的家長要么對孩子完全放任自流,要么把孩子送到網戒中心。
更核心的問題是,是游戲摧毀了親子關系,還是游戲暴露了一個早已空心化的封建家庭制度?
我想這個問題應該不難回答,只有一句話,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如果以一個互聯網創作者的角度來看,我最好繼續帶著大家痛斥封建家長的愚蠢,但我不會停在這里,反正家長們又不看我的視頻,我得跟大家聊聊。
最近幾年當UP,我觀察到一個很搞笑的現象,中文互聯網的年輕人一旦談及到網戒中心,反游聯盟這些封建家長制的代表,沒有任何條件全部義憤填膺。連最平時最痛恨牢章的一批人,也要暫時地支持牢章同封建家長制做斗爭。
可現代人從父權結構解放后,并不真的渴望自由,而是渴望新的依附。實際上呢?一邊厭惡權威,一邊又渴望威權降臨于他人。只講“我這一代被父母壓迫”,暗地里卻早已為新的壓迫做好了準備。
不是厭惡權威,而是厭惡權威壓迫自己,至于權威去壓迫別人的時候,甚至是值得為之歡欣鼓舞的。
于是,一旦回到民族問題和對其他國家的問題上,年輕人往往縱身一躍,立刻回歸集體、榮譽、秩序這套東西,成為了權力最堅固的堡壘,見皇便保,納頭便拜。
動不動就是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那套東西。
因為民族主義提供了一種更強大的集體父權代用品。這種意識形態的最集中體現就是“咱媽”,只要兩字一出口,自動進入“我是國家的孩子”的狀態,父母永遠正確和咱媽永遠偉大是同一套邏輯。
阿富汗封建教權復辟,好好好,至少他們趕跑了帝國主義;
泰國人竟然反對君主制,這一定是他們不忠不孝不臣,受了境外勢力的蠱惑;
巴西給中國工人維權?絕不可能,肯定是他們在污蔑我們的龍頭車企。
至于別的國家有鐵礦和石油,那就更是泱泱華夏的應許之地,要組織武裝入侵。
我不是指責大家,父權結構是通過婚姻、語言、教育、國家等層級不斷再生產的;顯然這樣的輿論環境是某些不可言說,卻又不言自明的大他者的產物,有人應當對此負責。
但人不能只在自己是權力秩序的受害者的時候痛斥它。如果不能拆掉思想上的封建主義,恐怕現在和牢章一起痛斥封建家長制的年輕人,自己成了家長之后也免不得搖身一變,變成最殘酷的封建家長。
封建秩序正在崩解,但替代它的,屬于社會主義,甚至是現代資本主義的秩序尚未完全建成,哪怕是一座牢籠,至少能結束精神上的流亡,所以大多數人游走在廢墟之上,既痛恨廢墟,又在廢墟中呼喚舊日支配者,最后把代際創傷傳遞下去。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這句話不只是給反游聯盟的家長,也給我們青年人自己。
章北海的自然選擇
Après moi, le délu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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