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柏油路面上。紀雨晴縮在公交站臺的角落里,把單薄的米色風衣裹得更緊了些。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只是多云,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把她困在了回家的半路上。
她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晚上九點四十七分。最后一班公交車已經過去二十分鐘,打車軟件上顯示的等待時間是"超過30分鐘"。紀雨晴嘆了口氣,將背包舉過頭頂,準備沖進雨里跑回家。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了公交站前。車窗降下,露出一張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臉。
"紀雨晴?"許星辰的聲音比記憶中更加低沉,卻依然帶著那種獨特的磁性,"真的是你。"
雨水順著她的劉海滴到睫毛上,模糊了視線。紀雨晴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年了,整整十年沒有見面,他居然一眼就認出了她。
"許...許星辰?"她的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
"上車吧,我送你。"他微微傾身,推開了副駕駛的門。
紀雨晴站在原地沒動。高中時代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個總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彈吉他的少年,那個她偷偷在日記本里寫了無數遍的名字,那個畢業后再無音訊的暗戀對象。
"雨會越下越大。"許星辰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你住在哪?"
"青林小區。"她終于邁開步子,濕透的帆布鞋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個小水洼。
車內彌漫著淡淡的雪松香氣,和雨水的氣息混合在一起。紀雨晴小心翼翼地坐進去,生怕自己濕透的衣服弄臟了這輛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車。
"安全帶。"許星辰提醒道,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你...一點都沒變。"
紀雨晴低頭系安全帶,掩飾自己發燙的臉頰。她知道他在說客套話。高中時的她戴著厚厚的眼鏡,總是梳著最簡單的馬尾辮,和現在這個化著淡妝、留著及肩發的女人怎么可能一樣?
"你變了很多。"她輕聲說,"我在雜志上看到過你的報道。著名音樂制作人許星辰,為那么多大牌歌手寫過歌。"
許星辰輕笑一聲,轉動方向盤駛入主路。"那都是工作。你呢?現在做什么?"
"我在陽光音樂治療中心工作,主要是用音樂幫助自閉癥兒童和一些有心理創傷的人。"說到工作時,紀雨晴的聲音變得堅定了一些。
許星辰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像是在思考什么。"音樂治療...很有意思。我一直想嘗試不同風格的音樂創作。"
車內的氣氛漸漸放松下來。雨水拍打車窗的聲音和車內電臺播放的鋼琴曲交織在一起。紀雨晴偷偷瞥了一眼許星辰的側臉——他的下頜線比少年時期更加分明,眼角有了幾道淺淺的紋路,卻更添成熟魅力。
"右轉就到了。"紀雨晴指向小區大門。
許星辰停下車,卻沒有立即解鎖車門。"能留個聯系方式嗎?"他拿出手機,"也許...我們可以聊聊音樂治療的事。"
紀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機械地報出自己的電話號碼,看著許星辰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點。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齊干凈,左手腕上戴著一塊簡約的黑色手表——和她記憶中那個指甲總是沾著吉他撥片痕跡的少年已經大不相同。
"謝謝你的順風車。"紀雨晴推開車門,雨水立刻打在她的臉上。
"等等。"許星辰從后座拿出一把黑色長柄傘遞給她,"拿著吧,別感冒了。"
紀雨晴接過傘,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那一瞬間的觸感像電流般穿過她的全身。"那...傘怎么還你?"
"下次見面的時候。"許星辰微笑著說,那笑容讓紀雨晴想起高中時他彈完一首曲子后看向觀眾的表情——自信中帶著一絲靦腆。
紀雨晴站在雨中,看著黑色轎車緩緩駛離。直到車尾燈消失在街角,她才意識到自己忘記了呼吸。
回到家,紀雨晴把濕透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沖了個熱水澡。躺在床上,她盯著天花板發呆。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
"到家了嗎?——星辰"
簡短的七個字和一個破折號,讓紀雨晴的心跳加速。她反復讀了幾遍,才回復:"到了,謝謝你。傘我洗干凈后還你。"
發完消息,她翻身把臉埋進枕頭里。二十七歲的人了,怎么還像個高中生一樣因為一條短信就心跳加速?她自嘲地想。
手機又震動起來。"不急。對了,下周三下午有空嗎?我想去你們中心參觀一下,關于音樂治療,我有些想法。"
紀雨晴咬著下唇,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才回復:"周三下午三點可以,我把地址發你。"
"好,到時見。晚安,雨晴。"
他叫她"雨晴",而不是"紀雨晴"或"紀小姐"。這個小小的細節讓紀雨晴整晚輾轉反側。
周三那天,紀雨晴比平時多花了半小時挑選衣服。最終她決定穿一條簡單的藏藍色連衣裙和白色開衫——專業又不失溫柔,很適合接待訪客。
下午兩點五十分,許星辰準時出現在中心門口。他今天穿著深灰色襯衫和黑色休閑褲,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你們這里環境很好。"許星辰環顧四周。陽光音樂治療中心位于城郊一棟改造過的老別墅里,大廳里擺放著各種樂器,墻上掛著孩子們的音樂作品。
紀雨晴帶著他參觀各個治療室,介紹不同音樂治療方法。許星辰聽得很認真,不時提出問題或記筆記。
"這是我們最特別的房間。"紀雨晴推開頂樓一扇藍色的門,"感官音樂室,專為重度自閉癥兒童設計。"
房間中央放著一架特制的水床,周圍懸掛著各種能發出柔和聲響的樂器。地面鋪著軟墊,墻上投影著緩慢變幻的星空圖案。
許星辰走到水床旁,輕輕按了一下,漣漪從指尖擴散開來,伴隨著一陣清脆的風鈴聲。"太神奇了...這種觸感和聲音的結合。"
"很多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孩子,在這里找到了與世界溝通的方式。"紀雨晴的聲音充滿自豪。她打開一個柜子,取出幾本相冊,"這些都是我們的小患者,音樂改變了他們。"
許星辰翻看著相冊,停在一頁上。照片里是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男孩,正專注地敲擊著一組彩色手鼓,紀雨晴蹲在他身邊,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這孩子叫小杰,剛來時完全封閉自我,不與人交流。"紀雨晴指著照片說,"經過半年音樂治療,現在他已經能說簡單的句子,還會主動擁抱父母了。"
許星辰的目光從照片移到紀雨晴臉上。"你真的很擅長這個,能看出孩子們有多信任你。"
紀雨晴感到臉頰發熱,趕緊合上相冊。"只是...做我熱愛的工作而已。"
參觀結束后,他們在中心的咖啡角坐下。許星辰從文件袋里取出一疊樂譜。"其實我今天來,除了參觀,還有個請求。我正在籌備一張公益專輯,收益將捐給特殊兒童機構。我想創作一首關于'聲音與治愈'的主題曲,希望得到你的專業建議。"
紀雨晴驚訝地接過樂譜。"我?但我不是作曲家..."
"你比作曲家更了解音樂如何治愈人心。"許星辰認真地說,"我需要你的感受,你的視角。"
樂譜上的音符像一群跳躍的小精靈,紀雨晴仿佛能聽到它們在腦海中演奏。曲子很美,但總覺得缺少了什么。
"這里..."她指著一處段落,"節奏太規整了。有些孩子對過于結構化的音樂會感到壓力。如果能加入一些自由即興的部分,像這樣..."她哼唱了一段旋律。
許星辰眼睛一亮,立刻在樂譜上做標記。"太對了!這正是我需要的調整。"他抬頭看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雨晴,你愿意正式擔任這個項目的顧問嗎?我們可以一起完成這首曲子。"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許星辰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一刻,紀雨晴仿佛又看到了高中時那個為音樂癡狂的少年。
"好。"她聽見自己說。
接下來的兩周,他們幾乎每天都見面。有時在治療中心的音樂室,有時在許星辰的工作室,甚至有一次在公園的長椅上。創作過程出奇地順利,兩人的默契讓許星辰都感到驚訝。
"你確定你沒學過作曲?"一天下午,許星辰在聽完紀雨晴哼唱的一段旋律后問道,"這段和聲進行太專業了。"
紀雨晴搖搖頭,把一縷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后。"只是...聽了太多治療音樂,可能潛移默化吧。"
許星辰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知道嗎?你的聲音很適合這首歌。清澈又不失溫度,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雨后的晴天。"許星辰說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繼續修改樂譜。
紀雨晴的心像被輕輕捏了一下。高中時,她曾無數次幻想和許星辰這樣并肩而坐,共同創作音樂。如今夢想成真,卻比她想象的還要美好。
然而,隨著合作深入,紀雨晴也注意到許星辰的一些異常。他有時會突然陷入沉默,眼神變得空洞;他的眼下總有淡淡的青色;他喝咖啡的頻率高得不正常。
"你最近睡得不好嗎?"一天工作結束后,紀雨晴忍不住問道。
許星辰明顯愣了一下,然后勉強笑了笑。"這么明顯嗎?只是創作壓力大而已。"
"音樂治療對失眠也很有效。"紀雨晴輕聲說,"如果你需要..."
"謝謝,但我沒事。"許星辰打斷她,語氣比平時生硬。隨即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嘆了口氣,"抱歉,我只是...不習慣談論這個。"
紀雨晴點點頭,沒有追問。每個人都有不愿觸碰的傷口,她比誰都明白這一點。
那天晚上,紀雨晴收到許星辰的短信:"周六晚上我在藍調酒吧有個小型演出,要演奏我們創作的曲子。你能來嗎?"
紀雨晴盯著手機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她想去,非常想。但那個嘈雜的環境,那群光鮮亮麗的觀眾...高中時的自卑感突然涌上心頭。那時的她永遠只是角落里默默注視許星辰的平凡女孩,而圍在他身邊的永遠是學校里最耀眼的那群人。
"我可能有事..."她開始打字,又全部刪除。深吸一口氣,她重新輸入:"好的,幾點?"
許星辰立刻回復:"晚上八點。我會留最好的位置給你。"
周六那天,紀雨晴站在衣柜前猶豫了很久。最終她選了一條從未穿過的暗紅色連衣裙和高跟鞋,甚至還去美容院做了頭發。鏡中的女人讓她幾乎認不出來——優雅、自信,完全不是當年那個躲在眼鏡后的女孩。
然而,就在準備出門時,一陣莫名的恐慌襲來。她仿佛看到酒吧里所有人都在打量她,竊竊私語:"她是誰?憑什么坐在許星辰預留的位置上?"
手機響了,是許星辰的短信:"出發了嗎?我已經到場地了,很期待見到你。"
紀雨晴的手指顫抖著,最終回復:"對不起,臨時有事不能來了。祝演出順利。"
發完這條信息,她關掉手機,蜷縮在沙發上,感到一陣深深的自我厭惡。十年過去,她依然是被困在自卑牢籠里的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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