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瀾昌

6月8日，洛杉磯街頭再度燃起怒火。抗議者高舉“移民和海關執法局離開我們社區”的標語，與身著軍裝的執法人員面對面，憤怒、警惕、甚至驚恐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而在數百公里外，五角大樓的調兵令正迅速執行。駐扎在加州29棕櫚村的700名現役海軍陸戰隊員接到命令，準備進入洛杉磯，加入特朗普總統調遣的2000名國民警衛隊兵力。一場不動聲色卻意義重大的軍事部署，正以“維穩”之名撕裂美國的聯邦政治結構。

總統命令繞過州政府，直接調動軍隊進駐地方，這是美國自1965年種族騷亂以來未曾見過的場景。彼時尚屬極端例外，如今卻似乎正成為特朗普政府的政治常態。而這一次，特朗普不僅未征求加州州長的同意，甚至還簽署命令，將國民警衛隊納入聯邦軍隊體系，由北方司令部直接指揮，配合海軍陸戰隊參與“維穩行動”。這種聯邦政府對州權赤裸裸的侵犯，引發了加州政府的強烈反彈，總檢察長邦塔直接起訴特朗普及國防部長赫格塞斯，指控其違反憲法第十修正案，濫用總統職權，聯邦干預地方事務，目的是“制造危機，以達到政治操弄的目的”。

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政體對撞。特朗普政府表面以“執法維穩”為理由，實質卻是在移民議題上強行推進中央集權，不惜動用軍事力量對抗地方民意。移民與海關執法局（ICE）連日來在洛杉磯展開的大規模突襲行動，本身就已引發社區強烈反感，而總統命令無視州長反對，調動軍隊壓制民眾抗議，更讓這場危機從“社會秩序”升級為“憲政對峙”。

值得注意的是，美軍現役部隊原則上不能用于國內執法，這一原則被稱作《波西科米塔圖斯法》，旨在防止軍權干政、防止政府濫用軍隊打壓本國公民。然而特朗普卻以一種擦邊甚至越界的方式繞過這一限制，通過將國民警衛隊“聯邦化”，進而讓現役海軍陸戰隊“支援部署”，掩蓋實際上的軍警合流。這種模糊化、變通式的“法理操控”，實際上是在削弱美國建國以來對軍政界限的制度性防火墻。

面對聯邦軍隊壓境，加州州長紐森的憤怒和抗爭也不難理解。他一再譴責特朗普政府的行為是“瘋狂的”，指控其目的不是維護秩序，而是“挑釁州權，激化沖突，制造政治危機”。在多次聲明中，紐森不僅要求收回總統備忘錄，歸還國民警衛隊指揮權，更啟動司法程序正面對抗特朗普。這場對抗，不僅是對一紙命令的反擊，更是一次對聯邦制政治哲學的現實捍衛。

而洛杉磯市民的抗議行為，雖然被白宮描述為“潛在威脅”，實則更像是面對制度失序后的本能抵抗。從ICE的突襲，到軍隊的部署，再到執法人員與抗議者的沖突演變，美國的社會治理已明顯陷入“以軍代警”的危險泥潭。最令人不安的是，這種對軍事手段的依賴，很可能不是“權宜之計”，而是一場“制度測試”。當總統在未經州長同意的情況下派兵入城，且宣稱擁有動用“任何其他成員的武裝力量”的權力時，其實質已經是對聯邦制根基的試探性敲打。

更大的問題在于這場對抗所透露的國際信號。在世界范圍內，曾自詡為“民主燈塔”的美國，其治理模式正不斷顯現出矛盾與撕裂。一邊是地方政府捍衛權利、反對軍管；一邊是聯邦政府推行高壓、繞過程序。這種表面的“國家統一行動”實則揭示出政治權力的高度不協同，乃至陷入準對立狀態。對于其他國家尤其是西方盟友來說，美國內政的這一劇變無疑是一種震蕩性的警告：一旦權力集中失控，哪怕擁有再完善的憲法文本，也擋不住政權對軍權的依賴傾斜。

而美國民眾，正成為這場政治角力的最大犧牲品。被ICE追捕的移民，被軍警圍堵的社區居民，被命令封鎖的街道和集會廣場，他們是現實制度裂痕的直接承受者。當聯邦政府為一己之私調動軍隊壓制表達權利，當國家機器不斷以“國家安全”為名侵犯公民自由，所謂“民主”和“自由”的口號就變得格外蒼白無力。諷刺的是，特朗普曾多次在國際舞臺上指責他國“鎮壓異見”，如今美國自己的首都卻在部署軍隊對付手無寸鐵的示威者。

而對其他州而言，這次事件更像是一次警告：只要總統愿意，軍隊就可能“合法地”越過州界，直接接管地方秩序。這樣的前景，在美國憲法設計者看來本應是天方夜譚，而今卻實實在在出現在洛杉磯街頭。如果此番軍隊部署最終被法院認可，那么美國將打開潘多拉魔盒，未來任何總統都可以以“安全”名義繞過州政府，調兵遣將。屆時，美國各州真正的“自治權”將不復存在，而聯邦政權則將獲得極為危險的統治工具。

此刻的加州，成了美國聯邦制度能否堅守的一道關鍵防線。如果法院判決支持特朗普命令的合法性，將意味著美國總統擁有前所未有的軍權調動自由，標志著美國政治結構的一次深刻變革。如果判決支持加州，則也昭示出聯邦體系尚存修復空間。

這是一場屬于21世紀的“憲政危機”，也是美式民主的一次自我揭露。當槍口對準公民、軍隊入駐城市、法律在總統意志面前搖擺不定，所謂“分權制衡”的制度神話也將徹底破滅。今天的洛杉磯，正映照出一個正在劇烈斷裂的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