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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哈佛女孩到網(wǎng)絡(luò)暴力,理性批評的邊界在哪里?
文/二湘
上次那篇《哈佛女孩的演講假大空,這個世界缺的是溫和而意志堅定的人 》發(fā)出來后,有朋友轉(zhuǎn)給我兩篇文章,一篇是復(fù)旦大學(xué)英文系的曲衛(wèi)國老師寫的,曲老師是我一直特別欽佩的知識分子,經(jīng)常針砭時弊,很敢言,另外一篇是一位叫堅妮的女士寫的。兩篇文章大致觀點都是認為我們這些人對哈佛女孩太苛責(zé),太不寬容。
支持堅女士觀點的孔先生甚至說我們?nèi)狈ΤWR和邏輯,那我不妨就從邏輯上回應(yīng)一下。
堅女士在文章中寫道:“難道呼吁關(guān)注別人的痛苦就是精致主義,是敗壞的癥狀?是虛偽?極左?道德優(yōu)越?那么是否赤裸裸的自私自利,只顧自己,呼吁欺負弱小,呼吁族群仇恨,歧視別人就不是精致主義?不虛偽?不極左?”
首先,這里明顯存在偷換概念的邏輯錯誤。我從未說過“關(guān)注別人的痛苦”本身是精致主義、敗壞、虛偽或極左。恰恰相反,關(guān)注他人的苦難,保持善良與同理心,正是我始終認可的價值觀。 我批評的,是缺乏實際行動,充滿表演意味,空洞堆砌辭藻的偽善表達,而不是對呼吁關(guān)注痛苦本身的否定。建立一個我并沒有說過的極端立場,或者說稻草人立場,然后來攻擊它。這就是典型的偷換概念,或者說稻草人謬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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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這段論述還犯了假二選一的邏輯謬誤。它暗示如果不支持某種表達方式,比如我所批評的“假大空”,那就等于支持“自私自利、族群仇恨、歧視別人”。這就是典型的非黑即白的思維,但現(xiàn)實世界遠比這種二元劃分復(fù)雜得多。
這位女士還指責(zé)我“明明是借著向女學(xué)生開刀,為川普對哈佛開刀捧場叫好,罵人家女學(xué)生圣母氣、假大空,卻還要假惺惺地說‘沒有投川普票’。”很遺憾,這位女士恐怕沒讀過我此前公開反對川普攻擊哈佛的文章川普禁止哈佛招國際學(xué)生,一個時代結(jié)束了,我因此還被不少川粉怒斥為“白左”。
堅女士將我對演講風(fēng)格與內(nèi)容的批評,偷換成對善良和人性關(guān)懷的否定,她正是我文章中所說的那種極端思維的典型案例。她有著我們常說的二極管思維,卻沒有意識到這種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本身就是狹隘的,極端的。她似乎無法理解,一個理性的人,可以對不同問題區(qū)分對待,從事件本身出發(fā),而不是從立場出發(fā)。一個真誠的人,既可以批評表演性演講的空洞無力,也可以堅決反對自私與仇恨的言論。一個真實不極端的人,既可以批評哈佛女生的“假大空”,也可以毫不含糊地反對川普對哈佛的打壓。一個追求真我的人,可以不選民主黨,也不選川普。不盲從任何一方,而是在每一個具體問題上力求作出清晰、審慎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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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我對蔣的演講提出批評,并不意味著我反對理想主義。
理想主義不好嗎?當然好,我對于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一向是充滿敬意的。但前提是,理想主義應(yīng)當是真誠的、負責(zé)任的,而不是虛偽的道德表演。我不否認許多左派是真正的理想主義,但現(xiàn)實中,我看到太多的虛偽的理想主義,他們打著理想主義的旗號,做著虛偽的勾當。比如疫情期間,加州通過一個法令,以疫情為理由,不允許房東驅(qū)趕那些不交房租的房客。結(jié)果房東的權(quán)益被犧牲,卻沒有配備足夠的政府補助。這種做法假借關(guān)懷弱者之名,卻讓他人買單,虛偽至極。 如果真的要做好人,就應(yīng)該由自己或政府承擔責(zé)任,而不是拿別人的利益來成全自己的道德美名。
一位叫喻慧琴的朋友說得非常深刻:并不是披上了理想主義的鳳冠霞帔,就必須無條件追捧。為什么虛無的烏托邦需要被批判?因為通往烏托邦的道路,往往是血海鋪就的。蔣雨融所引發(fā)的質(zhì)疑,針對的是某些所謂精英圈層中的假大空式的表演性話語,而不是對理想主義本身的否定。 在名校哈佛、在那些“出生在羅馬”的精英口中,如果理想主義只剩下單薄的口號與空洞的姿態(tài),這樣的理想,確實無法令人推崇。真正值得堅守的理想主義,是玫瑰、槍炮與鋼鐵共同鑄造的世界,既有口號和呼吁,更有理性、行動與責(zé)任。
事實上,越是珍視理想主義,越應(yīng)該抵制空洞的道德表演。
堅女士的觀點反映了一種極端的思維方式,這也正是我引用劉瑜那段文字的主旨:拒絕極端,拒絕簡化,倡導(dǎo)理性、溫和而堅定的公共表達。
另外,很有意思的是,去年當我質(zhì)疑姜萍造假的時候,也有一大堆類似的人站出來責(zé)罵我,說我對姜萍太苛責(zé),太不寬容,說我嫉妒姜萍,和今天對我的指責(zé)如出一轍。對于這樣的指責(zé),如果代入哲學(xué)家伯林的價值多元論,就很好理解了。
以賽亞·伯林
正如伯林所述:“人的目的是多樣的,而且從原則上說它們并不是完全相容的,那么,無論在個人生活還是社會生活中,沖突與悲劇的可能性便不可能被完全消除。”也就是說,當一個事件發(fā)生時,不同的人,是會從不同角度,秉承不同的價值觀來點評這個事情。哈佛事件,曲老師們關(guān)注的是人,是對個體的情感傷害,這當然無可厚非,是慈悲心的體現(xiàn)。而我更關(guān)注的是,一個公共事件在社會層面上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蔣小姐發(fā)言剛出來時,鋪天蓋地都是對她的贊美。但我個人感受恰恰相反,出于求真、求實的價值取向,我發(fā)出了一點與當時的主流不同的聲音,對她的演講做出了一些批評,沒想到有相當多的朋友和我感受一致,認為演講假大空,缺乏真誠和行動的支撐。這和左右之分無關(guān),我的很多左派朋友和我看法完全一致。
而在姜萍事件中,我同樣覺得,相對于保護姜萍這個個體,我更看重的是說出事情的真相,不能讓這種反智事件再次重演。另外,作假其實也是對別的考生的不公平,反對作弊造假也是對別的個體的保護。當然,蔣雨融事件遠沒有姜萍事件惡劣,但蔣小姐在哈佛畢業(yè)典禮的公共舞臺,做了一場面向全球的演講,自然也應(yīng)當接受公共評議。我也只是說了自己對她的演講的個人感受,是正常的點評和批評,和“人身攻擊”完全不是一個概念,更和“網(wǎng)暴”扯不上干系。那些把這些大帽子強加在我身上的人或許是混淆了概念,或許是把那些真正網(wǎng)暴蔣小姐的人和我扯在了一起。我寫文章一向小心,知道分寸,我的一貫態(tài)度就是有事說事,不去說不相干的私人的事情,所以我特意沒有提她的家庭背景和網(wǎng)上詬病她的那些事。我關(guān)注的是事件本身,而不是人。我認為對于一個公共事件,價值判斷可以是多元的,不應(yīng)該動不動就上綱上線,把理性批評貼上“苛責(zé)”“不寬容”“嫉妒”的標簽。
當然,曲老師是個厚道人,雖然和我意見相左,但是寫得很客氣。那位堅女士則沒那么客氣,對我冷嘲熱諷,感覺她正好成了她自己筆下狠評的人---對人極不寬容,這有點諷刺。但是再想想,我和這位女士素不相識,和曲老師雖也沒有見過,但微信上有說過話,算是認識的人了。我們對于生活中認識的人往往更寬容一些,不太會出言不遜。反推,假如我也認識蔣小姐,我大概不會寫那篇文章,或者會寫得更溫和一些。進一步想,為什么現(xiàn)在網(wǎng)暴那么多,大概也是因為反正也不認識,那個有血有肉的人在網(wǎng)絡(luò)另一端的人眼里不過是個符號,自然說話不會客氣,有時候甚至是非常惡劣,這也是網(wǎng)暴形成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不得不說,網(wǎng)絡(luò)上對蔣小姐排山倒海的指責(zé)和攻擊有很多已經(jīng)超出了點評和批評的范疇,成為了真正的網(wǎng)暴,我認為對蔣小姐本人也是不公平的,我覺得她和蕫襲瑩還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我也認識好幾位哈佛肯尼迪學(xué)院畢業(yè)的朋友,我覺得他們都非常優(yōu)秀。
很遺憾的是因為這篇文章,我的一些朋友和我產(chǎn)生了激烈的爭論,甚至有朋友為此退群,其實這些朋友都是熱心真誠的人,過去也有過許多美好而愉快的交往。君子和而不同,觀點的分歧不應(yīng)成為友誼的障礙。上海的曲老師,雖未曾謀面,但我知道他是個真正的有風(fēng)骨的左派知識分子,我希望下次回國,有機會去拜訪他,當面交流,聆聽不同視角的智慧。
作者:二湘,喜歡碼字,著有長篇小說《暗涌》《狂流》,小說集《重返2046》,最新小說集《心的形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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