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喜平站在北院門南邊的街口,背后就是鼓樓,門洞上面的匾額寫著“聲聞于天”四個字。
他是個盲人,先天失明。
一大早,他就站在此處,左手拉著一輛鐵質(zhì)的三輪平板車,車上放著兩個大竹簍子,上面都被蛇皮袋覆蓋住,車扶手上綁著塑料袋以及一個紅色的印著某個品牌白酒名字的袋子。
有人路過,看到他,眼神里多少有些好奇。
他中等個子,身體壯實(shí),頭發(fā)花白,看著有點(diǎn)脫發(fā)的跡象。上身穿著一件淺藍(lán)色的半袖襯衣,胳膊被曬得黝黑。下身穿著卡其色短褲,腳上穿著一雙黑色運(yùn)動鞋,小腿的膚色要比胳膊淺一大截,仔細(xì)一看不是,是穿著一雙肉色的厚長筒襪。
早晨8點(diǎn)的北院門,街上行人稀少,游客不多,這里的住戶腳踩著拖鞋,穿背心短褲,或者干脆光個膀子,手上拎著菜和早點(diǎn),晃晃悠悠地走著,然后消失于某個巷子口。街面上三兩個商販,困意未消地坐在一桶酸梅湯的后面。
短暫停留之后,張喜平彎下腰,挪動了一下自制三輪平板車上的兩個竹簍,確保放平整之后。然后直起腰,從車上抽出一根木棍,拿在手里探路。
右手提著木棍,先在身體前方左右揮了一下,確定沒有障礙物之后,張喜平拉著三輪板車,轉(zhuǎn)身進(jìn)了化覺巷。
熟練地拐過第一個彎之后,張喜平開始叫賣:“雞蛋,賣雞蛋嘞——”
聲音在空寂的巷子里飄得很遠(yuǎn)。
1
認(rèn)識張喜平的人一提到他,最常說的話,就是喜平命苦。
張喜平出生在灃西新城馬王街道一個農(nóng)民家庭,上面兩個哥,后面兩個妹子,都健健康康的,唯獨(dú)他命苦,先天失明,看不見這人間煙火,一輩子都湮沒于無邊黑暗之中,家里人長什么模樣兒,他周圍的所有,他永遠(yuǎn)都沒法知道。
從小到大,家里人最著急的就是給喜平尋一條活路。
陜西人口邊有句話,叫作“尋活路”。意思是一個人生在世上,就要為生活奔忙,得找出一條活下去的路。只是走到死胡同時,要找到一條活路就格外的苦。
回民街上,除了有固定店鋪?zhàn)錾獾模藖砦靼猜糜胃糜喂ヂ宰哌M(jìn)回民街的游客、招待朋友的本地人之外,剩下的都是想要在這地方尋活路的人,趴在路中間行乞的、開著摩的載客的、騎著三輪車賣桃、賣玉米的……
最先張喜平是自己養(yǎng)雞下蛋,后來他從養(yǎng)雞場進(jìn)雞蛋,然后帶到西安城里售賣。90年代以前,馬王有到西安的火車,張喜平就坐火車進(jìn)城賣雞蛋。他在火車站周邊叫賣,賣完了坐火車回家。
后來通了公交,他就改在回民街賣雞蛋。
他每天早晨5點(diǎn)多起床,把兩筐雞蛋帶到公交車站,坐6點(diǎn)15分那一趟的302路,從馬王到制藥廠,再從制藥廠倒車到廣濟(jì)街。取出頭一天寄存的三輪平板車,先把兩筐雞蛋放上去,固定好,然后把手里提的袋子綁在扶手上。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拉著三輪平板車,穿過馬路,然后從鼓樓的西邊繞到北院門,走化覺巷。
這條路線,是他花了三十年時間用腳步一步一步量出來的,然后在心里變成一個個刻度精準(zhǔn)的數(shù)字,從廣濟(jì)街到北院門幾步,到化覺巷幾步,走到第幾步該拐彎,走多少步是誰的家。去公共廁所要幾步,這個最重要,畢竟人有三急,但即便是熟知公共廁所在哪里,張喜平一整天還是盡可能地減少喝水。
當(dāng)年跟他一樣,在回民街上走街串巷賣貨的人,后來都慢慢地不來了,就只有他,三十年過去,依然每天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這里賣雞蛋。整個馬王街道的人,都知道他們那里有個叫張喜平的盲人,天天去城里頭賣雞蛋。
90年代的時候,張喜平還能騎三輪車,他老娘坐在車后面給他指路。如今張喜平的老娘已經(jīng)八十好幾,這兩年日子過得不怎么太平,去年不小心摔了腰,到現(xiàn)在還在吃藥。張喜平出門賣雞蛋,她妹子白天就過來給老人做飯。
其實(shí),張喜平自己也不太平。
去年他的靜脈曲張變得更嚴(yán)重,小腿上都爛了,血流不止。他家就在灃河邊上,十來歲的時候,他經(jīng)常在河水里撈石頭,水涼滲骨,后來就落了個靜脈曲張的毛病。他在醫(yī)院住了一陣子,醫(yī)生說這病治不好,他就選擇出院了,平時穿著靜脈曲張襪,現(xiàn)在還在吃藥。
今年年初的時候,灃西給張喜平辦了低保。前幾年,因?yàn)榻o家里蓋了房,他的低保被取消。重新辦了低保,讓張喜平有些開心。嫁到陜北的女兒勸過他:別賣雞蛋了,現(xiàn)在路上車多人多,就在家里待著。網(wǎng)絡(luò)這么發(fā)達(dá),人在家里動動手指,就有人把雞蛋送上門。
張喜平閑不住,覺得老讓女兒操心也不是那么回事兒,再說了,他也不喜歡在村里聽人講閑話。還是每天早晨5點(diǎn)多出門,坐公交到回民街賣雞蛋。有人記著他,他要幾天不去,老主顧們會打電話問他這幾天咋沒來,還有人專門從他這兒訂雞蛋。
再說了,娘倆的藥錢,總得有個著落才行。
張喜平自己算過賬,刨除成本,賣一天雞蛋能掙四五十塊錢,夠自己平日跟老娘的藥錢。
辛苦歸辛苦,張喜平自己倒是不覺得命苦。沒有活路才叫命苦,自己這最多算是吃苦。至于吃苦,他在回民街賣了幾十年雞蛋,早就習(xí)慣了。
倒不是沒想過換個活法,以前家里人還打算讓他去學(xué)個盲人按摩,城里頭盲人按摩的店挺多的。但張喜平給拒絕了,原因是覺得自己學(xué)不會這個,太復(fù)雜了。
他找到了一條活路,然后又被這條路給困住了。
2
來買雞蛋的人幾乎都認(rèn)識他。
聽到他的叫賣聲,買主隔著門,在家里就喊一聲:“喜平,等一下。”
于是他就站定,把推車挪到路邊,將木棍塞進(jìn)三輪平板車,等買主來了,他先是跟人講清楚。
“最近天氣熱,雞蛋都漲價了。”
“啊,咋又漲價了?”
“唵,最近天氣熱,雞不好好下蛋么。都漲了,發(fā)價低的話,就買不來雞蛋了。”
“沒事,稱二十塊錢的。”
得到回應(yīng)之后,他先擦一下臉上的汗,接著從扶手上扯下一個塑料袋,手指沾沾唾沫,打開袋子,然后開始裝雞蛋。裝好雞蛋后,從車上取出秤,把秤盤子放在平地上,再把裝好的雞蛋小心翼翼地放上去。他的秤,整斤處都用黑膠帶纏著,方便后面算賬。
買主付錢的時候,會跟他聊上兩句。
“把錢看好!”
“哈哈哈哈哈,你能虧我?”
但接過錢之后,他還是會仔細(xì)地摸一下。他一個盲人賣雞蛋幾十年,收到假錢,是吃過的虧里最常見的一種。
摸完確認(rèn)錢沒問題之后,他才會把錢仔細(xì)收好,一塊錢裝在褲子左邊的兜里,五塊錢裝在右邊兜里,二十塊錢裝在襯衣右邊胸口處的兜里,五十塊錢的大票,襯衣里面有個兜,就裝在那里。襯衣左邊的兜,裝著手機(jī)和收款的二維碼。
買主走的時候,他還要叮囑一遍:“我給你說,這兩天熱。你把雞蛋拿回去后,有冰箱放冰箱,沒有冰箱,就從塑料袋里取出來,放到籃子里,咱這雞蛋都新鮮,只要保證通風(fēng),放幾天沒問題。”
有時候,別人用手機(jī)支付,走的時候還不放心,反復(fù)問:“錢收到?jīng)]有?”
他回一句:“放心走,收到了。”
對方再問:“我咋沒聽見響?沒收到錢咋弄?”
張喜平給回一句:“沒收到就沒收到,哈哈哈哈哈哈哈,多大個事嘛。”
賣完雞蛋,聊完天,小巷子重回寂靜。張喜平俯下身,先把簍子里破皮的雞蛋挑出來,放在一邊的盤子里。早上出門坐公交,路上顛簸,總有一些雞蛋會被磕破。然后把竹簍挪一下,抽出木棍,繼續(xù)朝前走。
竹簍里的雞蛋,每賣出去一些,他整個人就顯得越輕松一點(diǎn)。
3
早上10點(diǎn)多的時候,張喜平轉(zhuǎn)到西羊市,路開始變得不好走。
這時候的西羊市,煙火蒸騰,叫賣聲、電動車的喇叭聲與食物的味道糾纏在一起。游客從五湖四海而來,在這條街上匯聚成新的潮水,然后涌動向前,張喜平像一滴水一樣融入人群。這條路與他二十多年前所走的,一樣又不一樣,一樣的是,雖然目不能視,但這條街的方向沒變過,刻度精準(zhǔn)。不一樣的是,路上多了許多障礙物,他得避開人群、共享單車、電動車以及路中央擺放的垃圾桶。
他路過的時候,街道兩邊店門口站著的伙計(jì),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然后大聲給他指方向:“有車子,朝左走點(diǎn)兒,對,直走。哎!吃啥,里頭坐,咱這有烤肉烤筋涮牛肚,羊肉泡饃油潑面……”
更多時候,是張喜平用手里的木棍左右掃,掃不到就會撞上,從西羊市到廟后街,走得磕磕絆絆,不停地撞上行人,撞上垃圾桶,撞上停在路上的電動車、三輪車以及共享單車。
撞上了,張喜平也不生氣,頓一下,繞開繼續(xù)走。他沒時間生氣,兩筐雞蛋,一共一百七八十斤,天黑之前必須賣完。
302路司機(jī)以及乘務(wù)人員,最了解張喜平的一筐雞蛋有多重。在馬王的調(diào)度站休息的公交車師傅們提起張喜平,都嘖嘖稱奇:“喜平啊,經(jīng)常坐咱的車,就6點(diǎn)15分那一趟。那一筐子雞蛋,一般人提不起來。有一回,咱看人不容易,就上去搭了一把手,結(jié)果差點(diǎn)把腰給閃了。”從早上8點(diǎn)開始賣,不來回走動,雞蛋肯定賣不出去。
繁華鬧市中,張喜平也不怎么叫賣,反正聲音也會被別的聲音覆蓋。他會在某個店面,比如賣泡饃的店門口短暫停留,大聲問人要不要雞蛋。買的話,他就停下來,把車子挪到路邊,取袋子,稱雞蛋,然后喊人來拿,收錢。沒人買,他就繼續(xù)走。
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天氣更熱,空氣像是在燃燒。張喜平出門不喜歡戴帽子,只在脖子上掛一條毛巾,邊走邊不停地擦汗,先是用手背、胳膊擦汗,然后用毛巾擦。路上遇到衛(wèi)生間,他進(jìn)去把毛巾洗一洗,然后掛在脖子上,出來繼續(xù)走路。
從廟后街,拐進(jìn)光明巷,重回寂靜,張喜平才又重新叫賣:“雞蛋,賣雞蛋嘞……”
路上有小孩學(xué)他叫賣,他也不惱。哈哈一笑,問帶小孩的大人,學(xué)校得是放暑假了?然后豪氣萬千地跟人聊:“現(xiàn)在帶孩子特別不容易,我女子現(xiàn)在有兩個娃,一個三歲,小的不到一歲。”
時代大潮洶涌,過得辛苦的人,有一點(diǎn)甜,就夠了。
在僻靜的小巷子,張喜平的生意不錯,好幾家人過來買雞蛋。
買主跟他講:“喜平,你可別給我稱錯了。”
張喜平一邊稱雞蛋,一邊大聲說:“唉,你個瓜娃,不稱錯我咋賺錢呢!”
買主也不惱,哈哈一笑,拎著稱好的雞蛋走遠(yuǎn)。張喜平的秤,不會出錯。從賣雞蛋開始,沒干過缺斤短兩的事。回民街上買他雞蛋的人,都清楚這事兒。在自家門口賣酸梅湯的大叔,對張喜平的評價很高。
“老漢在這兒賣雞蛋得有幾十年了,咱都認(rèn)識。沒在秤上動過手腳,雞蛋新鮮。再說了,你看他一個盲人,沒在街上要飯,就自己賣雞蛋。真的,咱都服這樣的人,愿意買他的雞蛋。”
從光明巷一路走,桃胡巷、紅埠街、土車巷,又轉(zhuǎn)回了紅埠街,上了北廣濟(jì)街,又去小皮院,走到麥莧街,再過北院門,到化覺巷口,這一圈走完,張喜平的第一筐雞蛋也終于見底兒了。
他襯衣兜里的手機(jī),發(fā)了個語音提示,現(xiàn)在是13點(diǎn)28分。
順利賣完第一筐雞蛋,張喜平整個人輕松起來,覺得第二筐雞蛋也不過就是再走一遍剛走過的路罷了。
4
下午的化覺巷,路不好走,本就狹窄的巷道人頭攢動。
張喜平有些力不從心地慢慢分開擁擠的人潮,這次沒有從化覺巷直接穿進(jìn)西羊市,而是從中間的一個岔道進(jìn)去,挑僻靜的小巷子走,邊走邊叫賣。
情況不如他想得那么好,小巷子里轉(zhuǎn)了快一個小時,只賣出去了兩家。雞蛋還是滿滿一筐,擦完汗,他還是決定再去廟后街。
下午兩點(diǎn)半的時候,天氣愈發(fā)炎熱,張喜平又累又餓,他在廟后街的一家店里,花兩塊錢買了一個油餅。這是他今天的第一頓飯,早晨五點(diǎn)多起床,也沒吃早飯。中午吃一個油餅,對他來講已經(jīng)可以了,現(xiàn)在物價飛漲,自己賣一天雞蛋掙的錢才幾十塊錢,要精打細(xì)算地花。
他一邊吃油餅,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店主閑聊。吃完油餅,張喜平站起來,整理了一下三輪平板車,然后轉(zhuǎn)到了大學(xué)習(xí)巷,給一個老主顧送了訂好的雞蛋之后,又轉(zhuǎn)進(jìn)了小學(xué)習(xí)巷。
巷子里他碰到了之前在土車巷賣玉米的人,兩人相互問對方還剩多少才能賣完。賣玉米的有點(diǎn)驚訝:“雞蛋咋還是滿的?”
“唵,下午賣不動,今兒回去得就晚了。”張喜平有點(diǎn)郁悶地講。
然后兩個人都變得沉默,決定坐在巷子口等上門生意。
午后三點(diǎn),瞌睡先于生意找到了他。張喜平坐在自己的三輪推車上,先是低著頭,不說話,頭越來越低,腰越來越彎,彎成一個C,然后,五分鐘不到,身子突然憑空一扥,張喜平就醒了。
懶腰都來不及伸,醒后的張喜平拉著三輪車,繼續(xù)往小學(xué)習(xí)巷深處走去,步速也放慢了,叫賣聲顯得疲憊不堪。在一個小區(qū)門口,他又停了下來。
喊了幾聲之后,院子里在樹下乘涼的一堆人里有人問:“雞蛋多錢一斤?”
他不搭話,面沖著小區(qū)門口,沉默不言。過一會兒,剛問話的人忍不住跑出來。
“問你半天了,雞蛋多錢啊?”
張喜平吊著臉,仿佛在用眼睛打量問話的人,不一會兒,額頭上的抬頭紋顯得更深,然后語氣不善地回一句:“我這雞蛋貴,你買不起。”來人也不是真心要買雞蛋,圖的就是個消遣。張喜平心里也清楚。
手機(jī)語音提示15點(diǎn)28分的時候,張喜平掂了一下三輪平板車上的雞蛋筐,入手沉重。他站起來,顯得有些急躁,嘴里罵了一句臟話,猛地將三輪平板車掉了一個頭,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順帶著喊了兩句:“雞蛋,賣雞蛋嘞……”
叫賣聲在午后的小巷子里,混雜在炎熱的天氣中,顯得清亮又徒勞,沒有人搭理他,全世界都沒有回應(yīng)。走一陣,張喜平心里的煩躁才慢慢平復(fù)下來,雞蛋賣得慢,其實(shí)是常有的事兒。
下午有那么一陣子,雞蛋賣得挺快。他一喊,就有人來買。十塊二十塊,雖然不多,但筐子的重量總算是不斷在減輕。他每次賣完雞蛋,都要俯身掂量一下筐子的重量。
下午六點(diǎn)多鐘,他還有半筐雞蛋沒有賣出去。這讓他平復(fù)下來的心情又有點(diǎn)兒煩躁,一直吊著臉往前走。
從麥莧街出來的時候,后面一輛出租車開得著急,直接撞了一下他的三輪平板車,張喜平瞬間爆發(fā),轉(zhuǎn)身拿著棍子,咣的一聲敲在出租車車蓋上,大喊一聲:“朝后退!”
這份兇悍,嚇住了周圍所有人,出租車司機(jī)更是不知所措。
張喜平在車蓋上又敲了一下,怒火愈加旺盛。
旁邊砂鍋店里的老板從店里跑出來,先是安撫一下張喜平,確定人以及三輪平板車沒事之后,接著指揮交通,讓出租車司機(jī)先倒車。他幫張喜平將三輪平板車挪到路的一邊,朝出租車一揮手,司機(jī)趕忙把車開走。
轉(zhuǎn)完北院門,雞蛋還沒賣完。張喜平的心里越發(fā)著急,公交車快要趕不上了。
一路上有熟人問他:“雞蛋咋還沒有賣完?”
他顧不上回答,只是拉著車子,在街上來回穿梭,連叫賣聲都顯得有氣無力。
他在廣濟(jì)街上走第三遍的時候,一個大姐喊住了他,買了50塊錢的雞蛋,這極大地緩解了他的焦灼,第二筐雞蛋總算是見底了。
很快,他又折回西羊市,挨個找飯館,推銷自己僅剩不多的雞蛋。
5
晚上快八點(diǎn)的時候,張喜平終于賣完了所有雞蛋。
夜色降臨回民街,兩旁的店鋪的招牌依次亮起,空氣中都是食物的味道,晝伏夜出的人在這里匯聚成一股更為龐大的潮水。
走在廣濟(jì)街上,他很開心,拉著三輪平板車,走路速度快了一大截,手中的棍子揮得比平時更快,一邊走一邊高聲喊著讓行人避開:“讓一讓,打到尻子,我可不管!”
從廣濟(jì)街上出來,他直接橫穿馬路,走到西大街上,存好自己的三輪平板車,把兩個筐子卸下來,背在肩膀上,然后一路直行。
紅燈亮起,張喜平準(zhǔn)備過馬路,被旁邊的陌生人一把給拽住:“別急!車還沒走完!”
等著過馬路的陌生人顯然被張喜平的魯莽給嚇到了,緊緊地拽住他,直到行人可以通行,才敢放手。
坐在631上,張喜平熟練地摁手機(jī),打了一通電話:“我今天結(jié)束得晚了,你能不能捎一下我?”
這通電話是打給302路相熟的司機(jī)師傅。得到肯定答復(fù)之后,張喜平連聲道謝。去年的時候,張喜平給調(diào)度站送了一面表達(dá)謝意的錦旗,落款處是張喜平全家人。
晚上八點(diǎn)半左右,張喜平坐上了回馬王的車。
他的一天,到此還沒有結(jié)束。
回到家后,他吃了晚飯,還要收拾好第二天要賣的雞蛋,一直忙到晚上一兩點(diǎn),然后第二天早晨五點(diǎn)多起床出門,每天都是如此。他沒別的愛好,在家連收音機(jī)都不聽,對他來講沒有多余時間,賣雞蛋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對自己目前的生活還算滿意。
原刊于《延河》2024年第7期:新大眾文藝
(作者簡介:陳鏘,鐺鐺,文學(xué)愛好者,作品散見于報刊雜志。)
本文轉(zhuǎn)自:文學(xué)陜軍微信公眾號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