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火長歌：在呼和浩特博物館觀清代景德鎮陶瓷展

作者/孫樹恒

一

在呼和浩特博物館的清代景德鎮陶瓷展廳

熱氣裹挾著釉光撲面而來

三百件清代瓷瓶在展柜中列隊

白里透青的釉色

是景德鎮的高嶺土與松柴窯火

淬煉出的千年光魂

我貼著展柜玻璃游走

像穿越三百年時空的旅人

粉彩牡丹在薄胎碗上盛放

青花纏枝蓮在梅瓶上盤桓

每一道紋路都是陶工指尖的呼吸

每一抹釉色都藏著窯變的秘密

玻璃展柜是時間的琥珀

凝固著的雍容、清雅

繁縟在琺瑯彩上綻放

那些曾經供奉宮廷的瓷器

如今在塞北青城講述著

江南瓷都的絕代風華

二

在展廳展板，句句的典籍靜靜鋪陳

《景德鎮陶錄》翻開歷史的褶皺

藍浦筆下的瓷都圖景徐徐展開

七十二道工序如細密的針腳

縫制出一部陶瓷文明的史詩

高嶺土如何化作溫潤的坯體

釉水怎樣在窯火中涅槃重生

從原料開采到成品出窯

每一個環節都凝結著匠人的智慧

那些消失在歲月里的制瓷世家

在字里行間重獲新生

陶錄中記載的名窯口、老匠人

如今都化作展柜里的光影

但陶錄里的文字依然滾燙

訴說著瓷都生生不息的傳承

每一個字都是一粒瓷土

在歷史的長河中沉淀、結晶

三

展板上，唐英的畫像目光深邃

這位雍正乾隆年間的督陶官

將文人雅趣融入瓷藝創作

從宮廷畫師到窯廠監工

他用三十年光陰

架起了皇權與匠心的橋梁

年希堯的嚴謹，郎廷極的執著

都化作瓷器上的精美紋樣

督陶官們帶著帝王的期許

在景德鎮的窯火中

燒制出代表時代的藝術巔峰

他們的名字與瓷器一起

載入了中國陶瓷史的史冊

但展柜里的瓷瓶不會訴說

督陶官背后的壓力與艱辛

宮廷的嚴苛標準

匠人的生存困境

都在這些精美的器物上

留下了無聲的印記

四

御窯廠的紅墻早已坍塌

但展柜里的瓷器依然閃耀著皇家氣派

從康熙的臧窯到雍正的年窯

每一次改革都是瓷藝的突破

從素三彩到琺瑯彩

從青花到粉彩

御窯廠的窯火

始終引領著陶瓷藝術的潮流

改革的浪潮席卷御窯廠

新技術、新工藝不斷涌現

但嚴苛的質量標準從未改變

那些未能入選的瓷器

在窯廠外的碎瓷堆里沉睡

只留下這些完美的幸存者

講述著宮廷用瓷的輝煌與殘酷

展柜玻璃映出我的身影

與三百年前的陶工重疊

他們在御窯廠的日夜勞作

都凝固在這些精美的器物中

成為中國陶瓷史上

最璀璨的篇章

五

《陶冶圖說》的版畫在墻上復現

二十幅圖畫定格制瓷的每個瞬間

采石、制泥、拉坯、利坯

每一道工序都纖毫畢現

古人的智慧與匠心

在黑白線條間流淌

畫中陶工專注的神情

與展柜里的瓷器相互呼應

那些復雜的工藝

那些難以言說的技巧

都化作這些精美的圖畫

讓后人得以窺見

古代制瓷業的繁榮景象

但圖畫無法展現的

是陶工們的汗水與淚水

是窯火前的漫長等待

是成品出窯時的忐忑與喜悅

這些都隨著時間的流逝

永遠封存在歷史的深處

六

展板上的文字揭示著制度的變革

官搭民燒打破了官窯的壟斷

宮廷的訂單流入民間窯廠

讓更多匠人有了施展才華的機會

民間窯廠的活力

為官窯注入了新的血液

這種制度創新

既保證了宮廷用瓷的質量

又促進了民間瓷業的發展

展柜里那些帶有民間風格的官窯器

就是這種制度的見證

它們既有宮廷的華貴

又有民間的質樸

但制度的背后

也隱藏著匠人的無奈

宮廷的嚴苛要求

市場的激烈競爭

都考驗著民間窯廠的生存智慧

這些展柜里的瓷器

既是藝術的杰作

也是歷史的見證者

訴說著清代陶瓷業的興衰變遷

七

高嶺土沉睡千年的褶皺里

藏著兩種命運的分野——

當窯火淬煉出瓷器的冰肌玉骨

另一批黏土選擇以粗糲的呼吸

在800度的熱浪中堅守本真

陶工的指腹摩挲著砂質胎體

那些未被馴服的顆粒

像散落民間的星辰

陶罐腹部的旋紋是大地年輪

粗陶碗口的豁口

盛滿市井的煙火與月光

低溫鉛釉在陶胎上流淌時

黃如深秋殘陽，綠似初春苔蘚

褐釉暈染的紋路

是窯工故意留下的山河痕跡

這些未入宮廷典冊的色彩

在民間瓦檐下晾曬出野性美學

琉璃瓦在屋脊上燃燒

龍鱗閃爍著鉛的冷光

當宮殿的飛檐刺破云層

陶制脊獸沉默地守護著

一個王朝的虛華與滄桑

八

宜興的礦脈剖開時

紫泥蘇醒成壺身的曲線

陳鳴遠的手指捏塑出南瓜藤蔓

楊彭年的竹刀刻下魏晉風骨

茶煙繚繞中

曼生壺的銘文正在發酵

這些可握在掌心的山水

比瓷器更懂得留白的哲學

壺嘴吞吐的不僅是茶湯

還有文人未竟的詩篇

與半卷未展的江南

陶器在案頭沉默時

總帶著泥土的體溫

它比瓷器更接近大地

裂縫里藏著農耕文明的指紋

當御窯廠的瓷器在博物館被供奉

陶制瓦當仍在尋常屋檐下

承接三百年的風霜

這是泥土寫下的雙重敘事：

一半匍匐在生活褶皺里

一半站立在歷史的高處

而窯火始終記得

所有的陶土

都曾是同一片土地的孩子。

（作者檔案：孫樹恒，筆名恒心永在，內蒙古奈曼旗人。蒙域經濟30人專家組成員，呼和浩特市政協智庫專家。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 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茶葉之路研究會副會長，內蒙古詩書畫研究會高級研究員兼副秘書長，大盛魁公司文化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