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寒冬，北京萬壽興隆寺破舊的院落里，幾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佝僂著身子拾掇煤渣。當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跨進門檻時，院中空氣驟然凝固。

突然，為首的老太監撲通跪地，額頭觸地高喊：“萬歲爺！老奴給您磕頭了！”其余幾人如夢初醒，齊刷刷跪倒，曾經響徹紫禁城的“萬歲”呼聲在這方小院再次炸響。

跪在地上的老太監中，就有曾服侍皇后婉容的孫耀庭。他們見到這位特赦歸來的末代君主時，骨子里的奴性瞬間沖垮了三十多年的時光塵埃。這些在封建體制下身遭閹割的可憐人，即便在清王朝覆滅近半個世紀后，依然無法擺脫刻進靈魂的等級烙印。

“快起來！現在沒有萬歲爺了！”溥儀慌忙扶起眾人，聲音帶著驚惶，“如今是新社會，人人平等，叫我同志就行！”看著眼前衣衫破舊的老人，他內心五味雜陳。

這些曾毀掉他生育能力的太監，因少年時被強行安排宮女侍寢而致其終身不育；也是1923年建福宮大火的疑犯，那場焚毀百間宮室的大火，最終促使溥儀將全體太監逐出紫禁城。

此刻他卻低聲囑咐孫耀庭：“今日之事，萬不可外傳。”離開后溥儀心有余悸，閉門不出數日，唯恐這聲“萬歲爺”招來禍端。

被時代巨浪反復沖刷的溥儀，早已不是當年暴戾的小皇帝。當他在街頭偶遇曾與婉容私通的侍衛李體玉時，非但沒有追究舊怨，反而慷慨解囊相助。

十年改造磨平了帝王的棱角，他在自傳中坦承：“前半生不知家為何物，在撫順才初嘗家的溫暖。”這種轉變讓他在興隆寺的夕陽中，對老太監們輕聲道出“同志”二字。

而那些蜷縮在興隆寺的太監們，則是封建皇權最凄涼的注腳。1923年被驅逐出宮時，他們領到的遣散費在亂世通脹中迅速化為烏有。

生理的殘缺使他們無法組建家庭，只能擠在寺院撿煤渣度日，直到新中國政府伸出援手——安排住所、發放每月16元生活費、分配輕體力勞動，才讓這群“封建殘余”體面走完余生。

當薄暮籠罩興隆寺，溥儀匆匆離去的身影消失在胡同盡頭。老太監們仍恭敬地躬身相送，嘴上改稱“同志”，渾濁的眼中卻依然晃動著乾清宮里的龍袍幻影。

“萬歲爺”的余音里，半是奴性的余毒，半是舊時代殉葬者的悲歌。而那個走向新生的背影，終在自傳里為這段傳奇落下注腳：“當我以公民身份仰望五星紅旗時，才懂得何為自由。”紫禁城的朱門緩緩關閉，新時代的陽光正穿透歷史的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