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一天，陜西咸陽西咸新區(qū)，一條道路即將動土施工。

在修路之前，陜西省考古研究所決定對附近土地進行考古勘探，以免破壞文物古跡。

通過初步勘探，考古人員果真在一段路基下面發(fā)現(xiàn)一座大墓。

這座古墓建于唐代，并且擁有五個天井，按照唐代的喪葬制度，這樣的墓葬規(guī)格是需要皇帝批準，由朝廷出資建造的“皇家工程”。

然而之后的挖掘卻出現(xiàn)古怪事情，主墓室內(nèi)空空如也，就連地磚和棺槨都被人挖走不見了。

就在專家疑惑之際，一塊墓志銘的出現(xiàn)為大家解釋了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并意外澄清了有關唐代才女上官婉兒淫亂后宮的“歷史緋聞”。

上官婉兒劇照

那么，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墓志銘上都寫了什么？

一 、五天井唐墓

剛發(fā)現(xiàn)這座唐墓的時候，因為當時咸陽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大的墓葬群，擁有五個天井的唐墓考古專家也發(fā)掘過，所以大家也沒有特別激動，就是按照往常的工作流程開始保護性發(fā)掘。

經(jīng)過緊鑼密鼓地勘探工作，當?shù)氐目脊殴ぷ髡吆芸炀兔辶诉@座唐墓的基本構造。

墓葬坐北朝南，由墓道、五個天井、五個過洞、四個壁龕，以及甬道和墓室組成，全長39米，深度為10.2米。

按照往常的發(fā)掘流程，考古專家們先對墓道和天井進行了挖掘清理。

在這個過程中，考古專家發(fā)現(xiàn)墓道墻壁上涂刷的白灰漿很薄，由此判斷這座墓葬不是一個精心制作的工程。

畢竟古人對墓穴是十分看重的，如果墓主人身份很重要，不會存在這種情況。

打通過洞后，下一步的工作內(nèi)容就是對壁龕進行清理研究。

四個壁龕在墓穴內(nèi)保存得都很完好，里面放著陪葬的陶俑和陶制動物，一共有170多件。

經(jīng)過細心清理，專家們發(fā)現(xiàn)陶俑的個頭不大，種類也不多，而且沒有彩繪，都是唐代極為普通的隨葬器物。

接連的發(fā)現(xiàn)，讓專家們更加確信一開始的看法，那就是墓主人身份不會太高。

可等到開始發(fā)掘甬道和墓室的時候，大家瞬間傻眼了。

墓室的頂部完全塌陷，四面墻壁最高的地方也才1.3米，就連墓室地里的地磚也被人揭得一塊不剩。

考古專家們一開始覺得可能是被盜墓賊洗劫過，但又有點奇怪，盜墓賊一般尋找的都是陪葬的冥器，怎么會連地磚和棺材也偷走呢？

而且，如果是因為自然塌陷導致的破壞，也沒道理墓室內(nèi)地磚會消失啊。

考古專家們帶著疑惑在墓室里仔仔細細地又勘察了一遍，發(fā)現(xiàn)墓室里已經(jīng)沒有一件陪葬品，就連放置棺槨的地方被人拿工具鏟平了，棺材和墓主人的尸骨也不在墓室里面。

大家一討論，都認為是官方毀墓的可能性最大，因為這在唐代的歷史上是一件比較常見的事。

墓室里空空如也，考古的隊伍一時間都有些失望，準備收拾東西，討論是回填還是保護起來的時候，甬道一件讓人意料之外的東西出現(xiàn)了。

那就是載有墓主人信息的墓志碑！

二、 上官婉兒生平

這塊墓志碑是由高質(zhì)量的青石打造而成的，呈正方形，高寬均在75厘米，與唐初三品官員的墓志規(guī)格相吻合。

墓志碑的頂部和四周用線條刻著牡丹、瑞獸，造型優(yōu)美，工藝細致，在唐代墓志中算是上乘之作。

碑上題著“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銘”，昭容是唐代嬪妃的等級之一，為皇帝九嬪第二級，僅次于昭儀，正二品階。

而在唐代做過昭容又姓上官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是陜州陜縣人，生于今天的河南三門峽境內(nèi)。

上官婉兒家世顯赫，她的爺爺是唐高宗時期的朝廷宰相上官儀，曾祖父上官弘曾在隋朝時任江都宮副監(jiān)。

公元664年，上官儀因為替高宗起草廢黜武則天的詔書而獲罪，最后被武則天所殺。

剛剛出生的上官婉兒和母親鄭氏作為罪犯家眷，被發(fā)配到掖庭為奴。

掖廷不是什么塞外地名，而是宮中妃嬪居住的地方。

在宮中長大的這段歲月里，鄭氏沒有忘記對女兒的培養(yǎng)，將自己所學的詩詞歌藝統(tǒng)統(tǒng)教給了她。

因為鄭氏的悉心教育，再加上上官婉兒天資卓絕，很快就能吟詩作賦，并且對吏治和政治很感興趣。

上官婉兒影視劇照

武則天聽說上官家出了一個“才女”后，很感興趣。

公元677年，武則天派人將上官婉兒帶到自己面前，當場命題，讓她寫作文章。

上官婉兒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完成了這篇命題作文，并且文章語言優(yōu)美，措辭華麗。

武則天看罷大為欣賞，當即免去了她的奴婢身份，讓她執(zhí)掌宮中詔命一職。

詔命就是專門替皇帝寫詔書的職位，相當于皇帝的貼身秘書，從此上官婉兒就活躍在了唐朝的政壇上。

圣歷元年開始，在武則天的支持下，上官婉兒開始處理百官奏章，參決政務，成為朝中權臣。

然而風光背后就是懸崖，上官婉兒走上巔峰之后就迎來了自己的下坡路。

三、 墳墓被毀的原因

神龍政變之后，武則天的政權被推翻，唐中宗李顯繼承皇權，上官婉兒的仕途也隨之飄搖不定。

當時，武則天小女兒太平公主的勢力日益強盛，上官婉兒為了獲得政治靠山，就依附在太平公主這棵大樹上。

太平公主劇照

根據(jù)《資治通鑒》所記載，同年六月，唐中宗李顯被韋皇后與安樂公主下毒殺害。

韋皇后為了把持朝政，與黨羽擁立中宗幼子李重茂為皇帝，改元唐隆。

此后，韋皇后逐漸權傾朝野，被百官所不滿，太平公主為了與韋皇后爭奪權利，就引用中宗遺詔中相王李旦參與政事的話，以此牽制韋皇后。

韋皇后及其黨羽為了遏制太平公主的計謀，不惜違反遺詔，這一下就引起了李旦兒子李隆基的反對。

唐隆政變

同年六月，相王李旦、臨淄王李隆基與太平公主合謀，發(fā)動“唐隆政變”。

李隆基率領軍隊殺入皇宮，將韋后派系的大臣屠戮殆盡。

上官婉兒知道相王李旦將要登上皇帝寶座，到時候李隆基大權在握，極有可能成為太子，就起了依附之心，她帶著下屬打著燈籠去迎接李隆基的軍隊。

上官婉兒在途中見到宰相劉幽求的時候，委托他轉告李隆基，自己愿意支持他們父子，只希望對方能保全自己性命。

劉幽求見上官婉兒楚楚可憐，就隨口答應此事。

劉幽求

等到劉幽求見到李隆基后，就將上官婉兒的請求說了出來，并且替她求情。

李隆基深受韋武之禍的影響，對婦人干政一事十分痛恨，當即怒斥道：

“此婢妖淫，瀆亂宮闈，怎可輕恕？今日不誅，后悔無及了！”

李隆基隨即派人一劍殺死了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被殺死后，作為她政治上司的太平公主非常傷心，就派人前去收斂尸骨，并出資五百匹絹為她修建墳墓，五百匹絹相當于今天50萬元的購買力。

考古學家在陜西西咸新區(qū)發(fā)現(xiàn)的那座五天井唐墓，就是太平公主修建的。

李隆基登上皇位后，與太平公主之間的斗爭越發(fā)激烈。

《大唐歌飛》唐國強版李隆基

為了徹底鏟除武則天以來的韋武勢力，李隆基下令賜死了太平公主，并將太平公主和其丈夫的墳墓鏟平，手段之殘忍，在歷次宮廷政變中都是少有的。

因為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的關系比較親近，再加上她的墳墓是由太平公主出資修建的，因此受到牽連，棺槨和尸體都被官方毀壞，這也是墓室中空無一物的原因。

四 、碑文還原歷史真相

墳墓被毀意味著官方給予墓主人的政治禮遇被取消，受政治斗爭的影響，上官婉兒死后的歷史形象也經(jīng)歷過多次塑造。

第一次是在公元710年，上官婉兒剛死的時候，在李旦和太平公主的支持下，官方以婕妤之禮安葬了上官婉兒。

婕妤是宮中嬪妃的職稱，為皇后以下最高位。

此時墓志中的上官婉兒形象非常正面，忠心奉上，無辜被殺。

第二次形象的變化則是在公元711年，當時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關系決裂，太平公主為了打壓李隆基的政治形象，就將上官婉兒追復昭容，并贈與謚號，朝廷為之編撰文集。

太平公主將上官婉兒塑造成“天子良輔”的形象，以此塑造李隆基殘殺忠良的輿論。

第三次是在太平公主被李隆基賜死后，上官婉兒的形象也隨之跌落谷底。

按照唐代實錄的編撰原則，上官婉兒的官方傳記依附于《睿宗實錄》中，而對上官婉兒歷史形象的塑造和生平事跡的書寫，自然也掌握在李隆基手中。

《舊唐書》中的上官婉兒形象是丑惡的，根據(jù)書中所記載，上官婉兒作為中宗昭容，卻與武三思關系混亂。

不僅如此，《舊唐書》中還記載有上官婉兒和朝中官員崔湜私通，并且利用職務，在中宗的遺詔中對崔湜進行提拔的說法。

并且有意隱沒了上官婉兒與韋后、安樂公主斗爭的史實，捏造她與韋武集團同流合污。

韋后劇照

李隆基抹黑上官婉兒的形象可以從三個方向作出回答。

首先，抹黑上官婉兒就是抹黑太平公主政治集團。

上官婉兒生前與太平公主關系十分親密，在她死后，太平公主曾將她當作打壓李隆基的工具，通過抬高上官婉兒的方式貶低李隆基不容賢良、濫殺無辜。

而李隆基在徹底擊敗太平公主后，掌握了國史書寫的話語權，自然會通過丑化上官婉兒的方式，暗示其死有余辜。

其次，李隆基貶低上官婉兒是維護自己的形象。

上官婉兒被殺的時候，正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李旦結盟，發(fā)動政變的時候。

不論上宮婉兒是否淫亂宮闈，李隆基都要擔負一個濫殺盟友的罪過。

然而只要將上官婉兒的名聲搞臭，李隆基就找到了殺她的合理借口。

也正是因為如此，本來屬于相王集團的上官婉兒，在史料中被刻意捏造成了韋武集團的同路人。

最后一個原因，就是丑化上官婉兒并非個例。

縱觀整部《舊唐書》都充斥著對婦人干政的警惕和打擊，這一點在唐代官方史料中，無論是上官婉兒，還是太平公主、韋皇后、安樂公主等人，甚至包括武則天在內(nèi)，都進行了不同程度地貶低和丑化。

李隆基親身經(jīng)歷了韋武之禍，以及與太平公主激烈的政治斗爭，他更能深切感受到婦人干預皇權的危害，這樣的思想必然會影響正史的書寫。

與唐代史料相比，五天井古墓中墓志的上官婉兒形象最接近真相。

在墓志中，出土的碑文共計982字，記載了墓主人的世系、生平、享年等情況。

《墓志》上半部分書寫了上官婉兒的家世情況，包括他曾祖父上官弘、祖父上官儀等人的出生、葬地及死因。

下半部分用墓志銘的固定格式，用四言、五言、七言等方式，贊頌她身為皇妃、女官在政治方面的能力。

墓志碑中的上官婉兒是忠心奉上的形象，與韋后、安樂公主等人進行過斗爭。

除此之外，墓志之中毫不隱晦地把她曾為唐高宗和唐中宗嬪妃的事情公開。

因為墓志書寫的時候，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間還沒徹底撕破臉皮，墓志的內(nèi)容受政治斗爭的因素較小，所以可信度最高。

而在之后的唐代國史中，無論是太平公主將上官婉兒塑造成“天子良輔”的形象，還是李隆基在《舊唐書》中將其寫成“淫亂宮闈、死有余辜”，都偏于極端化了。

兩人為了自己的政治斗爭，一個過分美化，一個肆意抹黑，這才導致了上官婉兒歷史形象的多面化。

參考資料：

1、中國書法：《唐·上官婉兒墓志》 段瑩

2、中國文化報：《上官婉兒墓又現(xiàn)謎團》 趙建蘭

3、中國青年報：《千年古墓揭開盛唐往事》

4、大自然探索：《毀墓疑云·探秘上官婉兒墓》 李明

5、乾陵文化研究：《上官婉兒在墓志與史傳中的政治形象》 戴曉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