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難發生后，印度航空公司官網轉為黑白色調。

文丨關珺冉 王莆率

編輯丨漆菲

一架搭載242名乘客的客機，從190米的高空，以每分鐘145米的速度墜落。日前發生在印度西部古吉拉特邦的這起空難，釀成該國自1996年以來最嚴重的航空事故。

當地時間6月13日上午9時許，印度總理莫迪來到事故現場，與當地官員一同視察清理工作，接著前往醫院探望傷者。事發城市艾哈邁達巴德，是莫迪家鄉古吉拉特邦的主要城市。他第一時間在社媒平臺X發文稱：“艾哈邁達巴德發生的悲劇令我們感到震驚和悲痛……這個悲傷時刻，我與所有受影響的人同在。”

這架編號為AI171的波音787-8夢想客機，于6月12日下午13時38分從艾哈邁達巴德飛往英國倫敦。然而，飛機起飛后不到一分鐘，就向空管發出緊急呼救信號，隨后與地面失聯，于市區墜毀。

失事航班上載有242人，除1人幸存外，其余全部罹難。墜機還波及地面人員，造成至少24人死亡。墜機時的視頻畫面顯示，飛機掠過住宅區上空后消失在鏡頭中，遠處升起一道巨大的火焰。墜機地點位于一處居民區，現場有大量起火的飛機殘骸，滾滾黑煙直沖天際。

就在幾天前，莫迪還在首都新德里對數百名國際航空高管稱，印度航空業正站在起飛的關鍵時刻。然而空難發生后，印航將其官網原本的紅色標志換成了沉重的黑灰色調，并在首頁掛上包含此次墜毀航班編號AI171的橫幅。

定格在機艙的“全家福”

印度民航局確認，墜機乘客中，169人為印度公民，53人為英國公民，1人為加拿大公民，7人為葡萄牙公民，乘客中包括至少11名兒童。此外，飛機上還有2名飛行員和10名機組人員。

起初印媒稱全體人員均已罹難，但不久后經艾哈邁達巴德警察局長馬利克證實，警方在11A的座位上發現一名幸存者。該座位靠近應急出口，位于飛機左翼前方。

坐在該座位上的乘客是英國籍男子維什瓦什·庫馬爾·拉梅什（Vishwash Kumar Ramesh）。40歲的拉梅什長居倫敦，此次前往艾哈邁達巴德是為了探望家人，他和兄弟埃杰一起坐在緊急出口附近的座位上。

◆11A是拉梅什的座位，靠近緊急出口。

拉梅什在飛機起飛前曾與父親通話，稱即將起飛。僅僅兩分鐘后，他再次致電父親，稱飛機墜毀了，但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墜毀的飛機的。

“起飛三十秒后，就聽到一聲巨響，然后飛機墜毀。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他事后回憶說，感覺飛機根本沒有爬升，只是在滑行，撞上一棟建筑就爆炸了。“一開始我以為自己死了，后來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然后看到座位附近的機身上有一個開口。我設法解開安全帶，用腿推開那個開口，爬了出來。”病床上，他對每位看望自己的人重復問道：“我的哥哥在哪里？我相信上帝……我還在等待和我一起旅行的兄弟”。

這起奇跡刷爆了互聯網，但在此之外，更多是悲傷的故事。

比如準備開啟新生活的醫生一家五口。印度醫生普拉蒂克·喬希（Dr. Pratik Joshi）在倫敦生活了六年，一直努力打拼事業。他的妻子科米·維亞斯（Dr. Komi Vyas）在烏代布爾太平洋醫院當醫生，兩天前剛剛辭去工作，準備舉家搬往倫敦。他們還有三個可愛的孩子——五歲的雙胞胎男孩納庫爾（Nakul）和普拉迪尤特（Pradyut）、八歲的女兒米拉雅（Miraya）。

飛機起飛前，喬希一家五口在機艙內拍下一張“全家福”，成為他們最后的紀念。照片中，一家人露出燦爛笑容，似乎對未來充滿期待。

◆喬希一家五口在機艙內拍下最后一張“全家福”。

27歲的羅什尼·拉金德拉·松哈雷（Roshni Rajendra Songhare）是失事客機的機組成員之一。她的父母和兄弟得知這一消息后，立即趕往現場。據其家人說，松哈雷最近剛剛加入印航，成為空姐是她的“夢想”。

墜機地點是一個人口稠密的地區，附近是一所醫學院的宿舍，造成至少24人死亡，數十人受傷。事發時，醫學院的學生正在吃午飯。宿舍內拍攝的視頻畫面顯示，宿舍墻體被撞出一個大洞，食堂桌上放著一盤盤還沒吃完的食物。

◆客機墜機地點靠近一所醫學院宿舍。

突如其來的撞擊令現場陷入混亂，驚恐萬分的學生們紛紛從二樓甚至三樓跳下。一位名叫拉米（Rami）的女性告訴當地媒體，她的兒子正好在宿舍樓午休，事發時從二樓跳下，目前已無大礙。

遇難者家屬獲賠83萬人民幣

6月13日一早，救援隊攜搜救犬在燒焦的飛機殘骸附近繼續搜尋。由于執飛遠距離航班，飛機起飛時攜帶了超過80噸航空燃油。這讓墜毀現場發生劇烈燃燒，產生大量濃煙。

◆客機墜毀現場發生劇烈燃燒，產生大量濃煙。

“墜機時煙霧彌漫，什么也看不見，現場情況非常糟糕，火焰向外竄出，并發生了爆炸，導致搜救人員無法靠近。”當地警司卡南·德賽介紹說，“隨后，消防人員趕到現場，將火撲滅。國家森林救援部隊、中央安全部隊和陸軍小組也趕到現場。大火被撲滅后，我們才開始搜集嚴重燒傷的尸體。”

◆醫護人員用擔架將遇難者的尸體抬上救護車。

一位法新社記者描述了救援時的場景：“飛機一部分殘骸在地上，尾部的一部分從建筑物中伸出……醫護人員用推車將尸體抬上救護車。學生宿舍樓燒焦的金屬床架散落在一片廢墟之中。”

◆失事客機的尾部卡在一棟建筑上。

莫迪第一時間與內政部長阿米特·沙阿及民航部長拉姆·莫漢·奈杜通電話，指示兩人立刻前往艾哈邁達巴德，全力協調事故救援工作。艾哈邁達巴德機場還暫停了所有航班。

◆印度內政部長阿米特·沙阿在墜機現場組織救援。

英國首相斯塔默表示，墜機的現場畫面“令人觸目驚心”，他正持續關注事態發展。英國外交部發聲明稱，英國正與印度當局密切合作，緊急確認事件真相，并為相關人員提供支持。英國交通部一名特別顧問表示，英國正部署一個由4名航空事故調查員組成的團隊，派往印度協助調查。

◆消防員在客機墜毀現場展開救援。

兼任印航董事長的塔塔集團主席納塔拉詹·錢德拉塞卡蘭表示：“我們向所有受此悲劇影響的家庭和親屬致以最深切的慰問。公司正全力配合應急響應工作，并為所有受影響人員提供必要的幫助與支持。”錢德拉塞卡蘭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塔塔集團將向每位事故遇難者的家屬提供1000萬盧比（約合83萬元人民幣）的撫恤金。

或由多重失效疊加所致

眼下，失事客機尾部的黑匣子已經找到，前部的黑匣子仍在搜尋中。黑匣子的初步數據顯示，飛機在起飛階段未能正常升空，部分起落系統可能出現異常。

事發后，相關視頻和照片引發航空專家的一些推測。很多人提到，飛機在起飛過程中襟翼并未放下。這些襟翼以及機翼前部的板條通常會在飛機上升過程中伸展開來，以提供更大的表面積，幫助飛機在相對較低的速度下上升。

《航空知識》主編王亞男初步分析稱，襟翼在飛機起飛過程中存在沒有放下的情況，可能有兩類原因，“一個是技術故障放不下來，另一個是駕駛員沒有進行放襟翼的操作。不管是哪種原因，對于一架重載飛機來說，襟翼未放下都無法完成起飛。但所有結論都需要根據從黑匣子中取得的數據確認。”

亦有一些專家指向鳥擊，畢竟事發所在地艾哈邁達巴德機場“以鳥類問題聞名”。《印度時報》引用機場管理局的數據稱，2022-2023年間，艾哈邁達巴德機場發生38起鳥擊事件，較上年激增35%。

飛機在飛行、起飛及降落過程中，的確會發生與鳥類或其他野生動物相撞，或是鳥類被吸入發動機進氣口的情況。它會導致發動機故障或遭受重大功率損失。超過90%的鳥擊事件發生在飛機起飛和降落時的低空。

2024年年底韓國濟州航空一架飛機發生墜毀，原因就是遭遇鳥擊，造成179人死亡。發生鳥擊事件時，飛行員可能會發出求救信號。印度民航總局表示，印航飛行員在飛機與空中交通管制部門失去聯系之前發出了求救信號。

“這種口徑和尺寸的飛機剛剛起飛便在低空墜毀，一定會帶來一場災難。”航空專業人士Hemanth DP分析道，“這種情況非常罕見，必須要有大量鳥群，兩個引擎才會同時吞食鳥類，導致飛機起飛后迅速墜毀。”

雙引擎同時失效的案例極其罕見，最著名的例子莫過于2009年的“哈德遜河奇跡”。當時，一架美國航空的空中巴士A320從紐約拉瓜迪亞機場起飛后不久，因鳥擊導致雙引擎失效，但最終成功滑翔迫降，機上人員平安無事。

一位資深機師告訴英國廣播公司（BBC)，雙引擎失效也可能由燃油污染或堵塞引起。飛機引擎仰賴精確的燃油計量系統，若系統受阻，可能導致燃油不足進而引擎停轉。前機師馬可·陳（Marco Chan）則認為，從現有影像中，尚未有證據顯示雙引擎失效。

空難的調查異常復雜，恐怕需要數月甚至數年時間才能查明原因。

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前調查員格雷格·費斯直言，調查此次事故的官員會有很多問題要問：“飛機起飛時配置是否正確？飛行過程中發生了什么？是不是失去了推力？燃油是否遭到污染？是不是兩個引擎都沒有燃油？這會導致兩個引擎都失去推力。”

高溫是另一個需要考慮的因素。失事飛機6月12日起飛的城市艾哈邁達巴德，當天氣溫高達38攝氏度左右。高溫會增加起飛難度，因為發動機產生的推力會隨之降低，熱空氣的密度更低，使得飛機更難產生升力。

前飛行員、咨詢公司安全操作系統首席執行官約翰·考克斯提醒說，飛機和航空系統有許多冗余設計，以防單一問題引發空難。因此，墜機通常是由多重失效疊加所致，可能涉及設備故障、維護不當、鳥撞或飛行員操作失誤等因素。“在漫長的技術性事故調查中，早期的假設往往會被排除。”

波音正深陷質量危機

這或許是波音最先進寬體客機最嚴重的一次事故。事發后，波音的股價在美國盤前交易中一度下跌約8%，至196.52美元。

今年5月，波音剛剛慶祝旗下787夢想客機搭載了第十億位乘客——這是一項令人矚目的成就，畢竟該機型只推出了14年，現已成為長程航班的主力機型，其安全記錄也一向優異。

它是航空史上首架長程中型客機，打破了“長程必為大型客機”的傳統設計理念。當前全球在役的787夢想客機超過1175架，每天執行約2100架次航班。

波音787客機也是印航現役的遠程寬體主力機型之一，適用于長途國際航線。失事飛機的機齡約11.5年，飛行時間超過4.1萬小時。該飛機在5月進行了58次飛行，時長420小時；6月截至事發當天進行了21次飛行，時長165小時。

此次墜機發生之際，波音正深陷一場歷時多年的法律風波。該風波源于其737 MAX機型在2018年和2019年發生了兩起空難，共造成346人遇難。5月，波音與美國司法部達成協議，避免為這兩起空難承擔刑事責任。根據協議，波音仍需承認妨礙聯邦監管的行為，支付罰款，向遇難者家屬基金捐款，并投資安全和質量改進項目。該協議需獲得法官批準，但已經遭到許多遇難者家屬的反對。

波音還面臨一系列其他安全問題。2024年1月，一架阿拉斯加航空的波音737 MAX 9型客機飛行途中機身出現破洞，強風涌入機艙，讓乘客暴露在危險之中。同年8月，波音通知監管機構稱，將重新設計相關機身面板，以便更好地監測故障風險。

2024年4月，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表示，正在調查一起由波音工程師提出的指控。該工程師稱，787夢想客機（正是此次失事機型）的一些機身結構被不當連接，數千次飛行后可能會在空中斷裂。波音當時回應稱，已對787機型進行廣泛測試，認定“這不是一項立即威脅飛行安全的問題”。

波音公司首席執行官凱利·奧特伯格（Kelly Ortberg）在2025年4月致員工的一份內部信中表示，2025年是波音“扭轉局面的關鍵之年”，并公布了好于市場預期的季度財報。

目前為止，尚無證據顯示這次印度空難與波音本身存在技術缺陷有關，空難的真正原因尚待黑匣子揭曉。但無論結論如何，對遇難者家屬而言，他們的苦楚不是靠政客幾句話或是撫恤金所能填補的。對于全球航空業而言，這不僅是一次飛行悲劇，更是一次對行業的危機提醒——技術、監管與責任，缺一不可。

排版 / 朱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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