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9月28日， 北京宣武門的菜市口人聲鼎沸。劊子手舉起一把名叫“大將軍”的鈍刀，一刀砍在譚嗣同的脖子上，鮮血直流，可腦袋還在脖子上。

胡七在《譚嗣同就義目擊記》中寫道：

“這不叫砍頭，叫鋸頭，鋸頭比砍頭的痛苦要添上幾十百倍的。”

可誰也沒想到，作為第五個受刑人的譚嗣同，脖子被砍了30多刀才斷氣，鮮血灑滿了行刑臺。

根據目擊者回憶，尸首分離的譚嗣同，始終雙目圓睜，不肯閉眼。

到了后半夜，瀏陽會館的老管家劉鳳池悄悄把譚嗣同的遺體扛回了會館，一直到第二年才運回湖南老家。

此時，他的高官父親譚繼洵正在家中靜坐，袖手旁觀，沒去為兒子請求，更沒有為兒子收尸，只是寫了一副挽聯。不少人責怪譚繼洵太狠心，放不下榮華富貴，才不顧兒子死活。

可我仔細查閱了當年的史料之后發現，譚繼洵的袖手旁觀另有隱情，是譚嗣同一手促成的。

一、譚嗣同：最好的教育，滋生了新思想

在參加維新變法之前，譚嗣同在京城的官場上，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人。而這些所有的名氣，都有賴于他的高官父親譚繼洵。當時的譚繼洵是湖廣總督，這是個什么概念呢？

清朝的湖廣總督，是九位最高級的封疆大臣之一，總管湖南湖北的軍政民務。如果要類比的話，幾乎相當于現在兩個省的省委書記，并兼任兩省的軍區司令。

這樣的譚繼洵，在官場上也有很多好朋友，比如張之洞、劉錦棠等。

為了讓兒子譚嗣同日后進入仕途順利，譚繼洵早就為他鋪好了路。

• 在譚嗣同5歲時，為他請來云南楊先生啟蒙；
• 10幾歲時，又請來參加科考的優秀貢生授課。
• 每次，譚繼洵官員上任、出差，一有機會他就帶著譚嗣同一起，結識官員，給他捐監生，幫他拿到補缺的資格。

可以說，譚嗣同的成長環境，絕對是一個妥妥的官二代。而且，還是一個傾盡全力培養的官二代。在那個新舊社會交替的時代，譚嗣同得到的教育和資源，都是頂流一批。

也正是在這樣一等一的資源下，譚嗣同從傳統治術一腳踏進了維新變法。

譚繼洵很無奈，也曾試圖和譚嗣同商量、協調，但最終都無疾而終，父子倆政見相左。

不過，從1896年，譚嗣同依然愿意聽從父親譚繼洵的建議，入貲為江蘇候補知府來看，父子倆的關系還是不錯的。畢竟，血濃于水。

1898年戊戌變法正式開始時，譚繼洵以為，這只是一場“不安分”的士大夫和小皇帝光緒的鬧劇，最終都會被慈禧按下，應該不會有什么腥風血雨。

所以，當他知道譚嗣同也加入了變法時，并沒有表現出特別明顯的反對。甚至，譚繼洵可能還保持著一種看戲的態度，看看自家兒子，到底能折騰點什么名堂出來。

一直到慈禧廢黜光緒帝，譚繼洵才敏銳地感覺到，情況越來越不對勁，可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八月初四，光緒還在正常處理政務。

八月初六，慈禧就下令捉拿康有為、康廣仁。幾乎是同一時間，康有為從上海逃到了香港，去了日本。

八月初七，慈禧下令抓捕譚嗣同等人。這天，梁啟超也在日本人的掩護下，坐著日本軍艦到達日本。

八月初八，譚嗣同就和楊銳、劉光第一起被捕了。據說，楊銳被捕的時候還是半夜，他連衣服都沒來及穿，是赤膊著身子下獄的。

僅僅5天時間，形勢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二、譚嗣同為什么不逃跑？

不過，情勢雖然變化快，對于譚嗣同來說，他其實完全具備逃跑的時間。八月初七這天，譚嗣同在日本使館和梁啟超訣別。

當時，梁啟超非常希望譚嗣同能夠和他一起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少。可是，譚嗣同卻列出了4點讓梁啟超無法拒絕的理由。

• 第一，世界史先例，所有的變法革新，無不流血。譚嗣同，想要做個領頭人，用鮮血喚醒國人。
• 第二，如果逃亡，他的活動能力就會消失。

譚嗣同認為，此時如果為保命而逃亡，勢必要往后等個十年八年才能回來。等到那個時候，國內便再也沒有維新派的立足之地。而且，往外逃、往南逃，他譚嗣同既不會說英語，又不會說粵語，也無法鼓動華僑。

相當于，譚嗣同的一切活動能力都消失了。

• 第三，家庭考量。父親在官，如果逃亡，譚家就會遭殃。

以慈禧的狠辣程度，譚嗣同一旦逃跑，譚家一族恐怕都會被滅門。尤其是，譚繼洵還是封疆大吏。

越是高官，在這個時候越容易受到忌憚。

• 第四，他有肺病，壽命不會很長了。

1876年春，京城爆發過一場白喉病，譚嗣同的母親就死在了這場疫病中。譚嗣同雖然撿回一條命，卻也昏迷了好幾天，連續幾個月臥床不起，一直到5月才痊愈。他清醒后，譚繼洵還特意給他取了表字“復生”，意為第二次生命。

因為這場疫病，譚嗣同的身體差了很多，根本抵不住高強度的工作和奔走。譚嗣同應征北上時，在武漢大病了一場：

“晦氣滿面，又內傷癥已見，干咳不能寐，肝氣橫烈”。

畢永年也好幾次在自己的《詭謀直紀》中提到了譚嗣同的健康情況：

“譚又病劇，不能久談而出”“因病不及送，見面徒增傷感”。

從各種蛛絲馬跡來看，譚嗣同得的是肺結核，這在當時是不治之癥。所以，在譚嗣同看來，如果這具身體注定命不久矣，不如讓它發揮更大的作用。

這些理由，全部都被在了《譚嗣同研究資料匯編》中，是梁啟超的親自轉述。也正是這些，梁啟超明白了譚嗣同的視死如歸，他沒有再勸說。

三、譚繼洵為何不求情？

可梁啟超知道譚嗣同的想法，譚繼洵并不知道。在得知兒子被捕之后，譚繼洵為何不求請呢？

就在譚嗣同被捕當晚，領班軍機章京郭之全，因為與譚繼洵關系好，就立馬冒著生命危險，給他發去了電報。

得知消息的譚繼洵，面臨著一個艱難的選擇：要不要為兒子求情？

• 求情，可能會賭上全家。
• 不求請，又實在不忍心白發人送黑發人。

就在譚繼洵無比糾結的時候，他得到了一個新的消息。在譚嗣同被捕的地方，官兵們搜出了7封“譚繼洵的家書”。在7封家書中，每一封，譚繼洵都痛斥譚嗣同大逆不道、有悖人倫。

“……于是撿數月來朋友函札悉焚之，獨留其父督責一書，置于箱篋，緹騎搜獲以聞，太后怒稍霽，謂群臣曰：‘湖北巡撫譚繼洵，原非平日不訓飭兒子者。”（取自《譚壯飛獄中題壁詩》）

這一刻，從未寫過7封家書的譚繼洵，徹底明白了兒子的苦心。

譚嗣同不僅要自己為變法獻身，以高官之子的鮮血，喚醒更多的國人，還要保住譚家。家國變法，是譚嗣同的志向，他不能放棄。譚家的親人，是他的最愛，譚嗣同也不愿放棄。

兩全的背后，只能是譚嗣同承受最極端的處刑。可譚嗣同越是這樣，譚繼洵越痛苦。

他身為湖廣總督，能統管兩省軍隊，卻唯獨救不了自己的兒子。甚至，他還必須袖手旁觀，假裝和兒子“決裂”。

于是，譚嗣同從被捕到被殺，譚繼洵只干了2件事情。

• 一件是沉默。
• 一件是給他寫了一副挽聯：謠風遍萬國九州，無非是罵；昭雪在千秋百世，不得而知。

行刑當天，譚繼洵坐在自己的房間里，無比痛苦。他深知清朝的劊子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殺官員的刀和殺平民的刀不同。官越大，刀越鈍。

但譚繼洵什么都不能做。成全，就是他作為父親能夠為兒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劊子手一直砍了30多刀，譚嗣同才漸漸斷氣，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都始終“君慷慨，神氣不少變”。

譚嗣同死后，原來北京的那些親朋擔心被牽連，無人趕去收尸。到了半夜，老仆劉鳳池趁人不備，悄悄把譚嗣同的遺體偷走，請人把遺體縫合好，收殮進了棺材。

一直到1904年，也就是譚嗣同遇害6年后，他的靈柩才正式下葬。

譚嗣同雖死，但精神永存。

他拼盡全力想要保住的人，也都保住了。譚繼洵雖然被革職，但性命和自由無憂。他的妻子李閏，也在父親的鼓勵下，重新振作，活出了人生的精彩。

我想，這對于譚嗣同來說，又何嘗不算一個好結局呢？

你怎么看？

參考文獻：

1.《譚嗣同和他的時代》，河南文藝出版社，2024年版。
2.《激進之踵：戊戌變法反思錄》，山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
3.《軍機處二百年》，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