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走失，電梯直達安全島東A

文·劉亞東

6月10日，俄羅斯向烏克蘭全境發動了自沖突爆發以來規模最大的無人機空襲，代號“報復”。據報道，俄方此次行動動用了近500架無人機，并輔以導彈支援，其聲勢令人乍舌。這場所謂“對等回擊”的矛頭，直指此前烏克蘭針對俄羅斯境內軍事目標發起的“蛛網”無人機打擊。盡管烏克蘭方面宣稱成功攔截了大部分來襲目標，剩余的攻擊仍對烏方造成了一定損失。與此同時，俄軍宣布在烏中部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州的“有限推進”，似乎也為這場“復仇”行動增加了注腳。

6月10日，烏克蘭首都基輔的居民躲進地鐵站，避開俄羅斯的無人機襲擊。 （圖源：路透社）

然而，喧囂漸息之后，審視其實際成效卻不無尷尬。被猛烈打擊的烏克蘭社會表現出驚人的韌性。關鍵的基礎設施——電力系統、交通網絡并未被大規模切斷，民生秩序在短暫的混亂后迅速得以恢復，呈現出一種頗具諷刺意味的“常態”。如此規模的軍事行動投入（無論是物質還是宣傳），與其對戰爭態勢產生的實際影響相比，顯得格外不成比例——正應了“雷聲大，雨點小”的老話。

那么，被冠以“戰斗民族”稱號的俄羅斯，這場聲勢浩大的反擊緣何顯得如此力有不逮？其核心癥結在于沖突已深陷消耗戰的泥潭，以及俄羅斯當前面臨的幾重難以突破的戰略困境。

困境一：目標真空 —— “對等打擊”的無米之炊

俄羅斯欲對烏克蘭襲擊其戰略轟炸機基地實施真正“對等”的報復，卻遭遇了一個根本性難題：早在三十年前，基于西方的安全承諾，烏克蘭已徹底銷毀其境內的所有核武器與戰略轟炸機。今日的烏克蘭境內，幾乎不存在與俄羅斯戰略轟炸機基地價值相若的、可被“對等”摧毀的高價值戰略目標。這一目標真空，使得俄方的任何“報復”，無論投入規模如何驚人，都難以在戰略層面達成對稱性的震撼效果。其結果，更多演變為對民用設施的破壞、對前線部隊的消耗，以及對民眾承受力的考驗，卻無法撼動烏克蘭戰爭機器賴以支撐的核心骨骼。

烏克蘭警方專家在烏克蘭扎波羅熱州（Zaporizhzhia）一處俄羅斯空襲現場搜證。（圖源：路透社）

困境二：力量懸殊 —— “隱形對手”的窒息絞殺

烏克蘭雖非北約正式成員國，但其戰場展現的韌性及反擊能力，幾乎完全依賴北約國家規模龐大、持續不斷且多層次的軍事支持——從武器裝備、彈藥補充到情報偵察、通信保障、衛星定位，再到人員訓練與戰術規劃。北約的戰略目標清晰而冷酷：維護烏克蘭主權并借烏克蘭戰場最大限度地消耗、削弱俄羅斯的國家實力與長期威脅。只要能持續為烏克蘭“輸血”，使俄羅斯深陷于長期放血的戰略陷阱之中，北約都能達成其核心戰略目的。面對這一“隱形對手”的體系化絞殺，俄羅斯針對北約軍援發出的所有威懾性狠話（如威脅打擊北約本土或后勤運輸線），迄今仍停留在口頭層面，對北約向烏克蘭“輸血”的實際生命線幾無實質性切斷。這種對與北約直接沖突的深刻忌憚，猶如一副無形的枷鎖，嚴重束縛了俄軍的手腳，使其始終無法掐斷維系烏軍持續作戰的關鍵命脈。

困境三：手段縛繭 —— “自我設限”下的克制悖論

歷時三年有余的激烈沖突，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是：烏克蘭維持戰爭潛力所依賴的關鍵節點——從電力網絡、鐵路樞紐、能源設施，到維系國家經濟命脈的糧食出口通道——雖屢遭襲擊，卻從未被系統性、徹底地摧毀。按照現代戰爭“癱瘓敵方后勤與經濟潛力以削弱其持續作戰能力”的基本法則，這顯得頗為反常。俄方對此類戰略目標長期采取的是一種有限度、非系統性的打擊策略，呈現出一種“投鼠忌器”般的猶疑。其背后考量或許是復雜交織的：避免因制造人道災難而過度刺激國際社會輿論走向、顧忌戰后可能的政治經濟后果、甚至是俄內部權力格局與戰略認知分歧的體現。然而，這種刻意的“克制”構成了深重的自我束縛，極大地削弱了其軍事行動對烏克蘭國家機器運轉及戰爭潛力本應造成的破壞力，客觀上賦予了烏方喘息、修復甚至維持局部功能運轉的空間，顯著提升了其抗壓和恢復能力。

上述三重困境環環相扣、彼此強化，將這場沖突牢牢鎖定在一種悲觀的“回合制”消耗模式之中：一方發動襲擊，另一方進行“對等”報復，隨后雙方轉入短暫的休整恢復期，周而復始，難見盡頭。俄羅斯此次聲勢浩大、創下無人機投入數量紀錄的集群攻勢，雖制造了短暫的劇烈震蕩，卻未能打破這一僵死的循環邏輯，更未能對當前膠著的戰場態勢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它更像是深陷困境泥潭中的俄羅斯，為回應國內國際輿論壓力、提振士氣而進行的一次強度空前的“量”的宣泄，而非戰略戰術層面尋求“質”的突破的嘗試。

圖源：VOA

這場規模巨大卻收效有限的“報復”行動，清晰地勾勒出一幅戰略困境圖：在當前的國際格局和高度復雜化的混合戰爭形態下，面對一個由北約體系隱形支撐的對手，俄羅斯所依賴的傳統軍事優勢和威懾戰略正遭遇前所未有的結構性挑戰。在缺乏有效手段破解北約的體系化輸血鏈、無法突破自我設定的戰略行動邊界、或找到能夠撕破烏軍防線的決定性戰場突破點之前，這種投入巨大卻實效不彰、聲勢滔天卻難以撼動全局的拉鋸局面，恐將成為沖突的常態。俄烏戰爭的前景，在可見的未來，依然晦暗難明。這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消耗著兩國的國力與民眾的耐受力，更是對地區安全架構乃至全球穩定構成的嚴峻而持續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