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韻
2025-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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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白之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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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南
*本文請配合《Travelers' encore》食用
一位老人火了。
一雙樸素的黑框眼鏡,掩蓋不住歲月的滄桑,他頭戴貝雷帽,身著條紋衫,嘴里念叨著:“好了,打工去了。沒有時間和你挽回了,南方見。南方,南方見。”堪比亡妻回憶錄一般的上古畫質,仿佛使用老舊門鎖拍攝的過曝背景,搭配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諾言諾語”,以及稍顯傷感的BGM《Travelers' encore》,讓這段視頻成了互聯網上最火的新MEME。
同一時間,模仿“去南方”拍攝視頻,成了新的流量密碼。這些博主只要配上相同的BGM,嘴里說出同樣的臺詞,依葫蘆畫瓢一樣做出相同的動作,就能獲得不俗的播放量和點贊量。
真正讓這些“去南方”系列視頻火爆全網的,則是對應的想象文學。在網友們的想象中,視頻中的老頭是一生從未走出縣城的農民,去南方是他觸不可及的夢,佝僂的老頭不知道南方是哪,只知道必須去南方打工掙錢。于是,在這些想象文學的描述下——老頭度過了一段模糊皸裂的人生,穿上干凈整潔的馬甲,帶著不知前路的迷茫去往心目中的南方。
這位長相平平無奇的老人叫任君,網友們稱他為君哥。君哥的頭發花白斑駁,額頭布滿皺紋,臉上滄桑的痕跡清晰可見,左眼站崗、右眼放哨,一開口就是一股東北腔調。那問題來了:君哥到底是誰,為什么能讓無數網友在評論區中發揮創作的靈感?
除開前面提到的“南方見”系列文學外,君哥只是一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自媒體創作者——要說有什么不一樣的,那肯定就是他所拍攝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仙家對話”。
在這些視頻中,君哥常常對著鏡頭喃喃自語,懷疑自己被無形的大手所控制,無數雙眼睛正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仿佛有一股潛藏在水面之下的黑暗勢力覬覦他的一切。按照最近流行的話術來說,君哥覺得自己被資本做局了。
比如,他會發一段視頻煞有其事地表示,朋友圈多了一個陌生女人。“我也不認識這人,這人怎么能出現在我的朋友圈里?”一番高談闊論后,原來君哥是和朋友圈的相親廣告杠上了。
實際上,沒人知道資本的大手是否真的在監視君哥——唯一能知道的是,君哥開始了自己的抗爭,他宣布幕后黑手的位置已經被鎖定了,很快這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手就要浮出水面,在他的火眼金睛下現出原形。
“再不浮出水面都要泡成巨人觀了”
時代的火車呼嘯而來,不能完全理解現代科技的君哥,將鐵軌當成盛大的舞臺。“先用后付”“自動亮度”“身份認證”“視頻審核”每一個我們再熟悉不過的概念,都成了君哥戰斗的目標。因此,君哥突然在傳播的口徑中,成了中國的“堂吉訶德”,對著“風車”發起一次又一次荒謬的沖鋒。
你很難說得上他到底是在搞抽象,還是真的認為有人在控制監視他的生活。從這些視頻中,你可以總結出一個規律:君哥可能玩明白互聯網了,但君哥玩明白互聯網不太可能。
畢竟,君哥就連怎么拍攝超過十五秒的視頻都整不明白——這一點,從他講述人生的視頻中可以看得出來:“今天給大伙講講我的一生,我的出生,我的歷史,一個人漂泊在外,十五年沒有身份證,你看看我怎么活的。”正當你以為他要開始一段跌宕起伏的驚險敘事時,視頻就像B站的短劇廣告一樣直接夾斷了。
這種看似驚悚實則詼諧的創作路線,和既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歐亨利”式結局,精準地踩中了互聯網的流行趨勢。博學多才的網友,開始將晦澀的生僻詞串聯在一起,企圖讓君哥認識到自己真的處于一種被控制的狀態中。
“老頭我必須控制你了。”
還有人前往線下真實君哥,狠狠地踹掉了君哥家的豆角架子,并在君哥家的鐵皮上留下了自己的大名。
自然,其中也不乏“這老頭真潤”的逆天樂子人,以及聞風而來的X學弟,試圖用語不驚人死不休,來獲得眾人的側目和點贊。
比起用單純的神人來形容君哥,或許一位玩不明白智能手機的老頭,更加貼合他最近在互聯網上的形象。我們似乎可以將事情這樣定性,一位老無所依的老頭前往南方打工,網友們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些具備吸引力的特質——父親逝世、妻女斷交,一無所有的君哥引起了網友的共鳴。
但當我們進一步深究下去,你會發現君哥在兩年之前早已火過一陣子。只不過那時的他,道德水平對標孫笑川,智商水平看齊范小勤,網上的聲音遠沒有如今的友好,更多是對他的口誅筆伐。
阿米諾斯經典手勢
就連君哥的父親在直播中突然逝世這一事實,也在網友的解讀下難以分辨究竟是真情流露還是逢場作秀。這是因為,君哥雖然在一陣呼天搶地后就關閉了直播,但轉頭在父親的靈堂上又發了幾條短視頻,聊以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
靈堂錄片
而這次讓君哥重新火遍互聯網的始作俑者,就是將“南方見”視頻與《星際拓荒》BGM結合起來的切片老哥——他在君哥近一萬條視頻中挑選了那些最有節目效果的切片,將其配上恰當的BGM并發布在抖音上。
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在君哥火起來的第一時間,本尊的舉報就讓這位老哥的搬運切片賬號被封禁。就在近期,他和其他君哥的老粉絲們重新回歸,聯合發布了揭露君哥黑料的聯合視頻。
在評論區中,他一再表示:不希望有人因為“南方見”的爆火向君哥捐助太多金錢。因為君哥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直播間中拉黑刷禮物的粉絲。用他本人的話所說,就是君哥這個人“忘本”。
而除了忘本外,君哥其他方面的行徑,也稱不上是一位正人君子。比如,號稱不抽煙不喝酒的他常常在直播間“吞云吐霧”,并經常在與女粉絲的連麥中大開黃腔,做出一些帶有性騷擾意味的挑逗動作。
而這些只是滄海一粟。從這段網友的評論總結中,你可以很清晰地窺見,君哥在互聯網上的傳奇一生——在直播中透露自己的嫖娼經歷,辱罵刷禮物的網友,消費已經去世的老爸……
當虛構的“去南方”想象文學,與現實中粗糲的君哥碰撞后,相似的故事就注定會發生:無力驗證事實的網友們將君哥捧上神壇,然后又被另一群揭露真相的網友所嘲笑謾罵,最終在情緒的斗爭旋渦中,空留滿目瘡痍的互聯網大糞坑。
曾經模仿君哥拍攝視頻的某位博主
互聯網沒有記憶,許多事情會隨著時間的行進而變得面目模糊。信息的魚龍混雜,決定了情緒判斷永遠會先于客觀事實,人們傾注同理心,喜歡的是想象中虛擬的賽博君哥——一位一無所有卻又善良的老頭。這種想象的力量,通過“南方文學”進一步發揚光大,將君哥塑造成感人肺腑的完美形象。
人們在君哥身上看到了孤寡農村老人面臨的困境——無法理解智能時代下科技產品的他們,注定與日新月異的時代脫軌。年輕時在田里揮汗如雨,一輩子辛勤勞作,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為腳下的黃土地奉獻一生。
而這其中的絕大多數農民,都曾為國家的發展做出巨大貢獻——通過“剪刀差”的形式。在農產品統購統銷的制度下,通過降低農產品的收購價格,提升工業品的購買價格,使農業的部分收入反哺工業,這種價格的差異稱為“剪刀差”。在當時的國情下,想要快速實現工業化,讓農業提供資本積累成了一種必然選擇。
在《工農產品價格剪刀差及其制度基礎問題:一個歷史的回顧和總結》一文中對此有著詳細的總結:1952至1990年間,農業以剪刀差的形式提供的資金積累為8708億元(年均223億元);以農業稅形式提供的積累為1527億元,扣除這一期間國家財政用于農業的支出,農業為國家提供的凈積累額約為1萬億元,占國民收入全部積累額的22.4%。
而據財新2022年披露的數據顯示,農村養老金平均僅有205元。與此同時,城鎮職工養老金是3148元,接近于農村的15倍。
或許從這一層面上來說,君哥的重新翻紅有一定的積極意義,愈來愈多的人開始將目光重新投向這些社會的邊緣群體。
但歸根結底,為什么君哥的“南方見”視頻能火起來?
我想,這一定是因為,人們在君哥身上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影子。在生育欲望大幅下降的如今,我們是否也會被社會所拋棄?是否也會無法理解新科技?是否也會在奮斗一生之后走向隱入塵煙的結局?
孤獨和迷茫,是當代青年人必須面對的課題。因為孤獨,所以渴望愛,所以Doro文學、幻想文學才會常常換種形式重新出現;因為迷茫,所以自我消解矮化,所以哥布林、老鼠人等自嘲詞匯才會大行其道。
在日復一日的勞作后,“君哥”們被遺忘在歷史的長河中,不再被提起。而當代青年人同樣害怕在日復一日的推動巨石中,變成“君哥”的一份子。即便應當,但還是沒有辦法想象,這樣的“君哥”是幸福的。或許,《星際拓荒》的編曲也沒能想到,一首歌曲竟能將一位老無所依的老頭,與孤獨迷茫的青年們,穿越半個世紀的光陰連接在了一起。
我不禁想起米蘭·昆德拉在書中寫過的一段對話:
“我們往哪走?”
“往前走。”
“哪里是前?”
“這是我們人類最古老的笑話,不管往哪兒走,都是往前走。”
誰也不知道,“君哥”向哪走,才是向南走?去哪見,才是南方見?
或許唯一能做的,就是往前走,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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