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寶琛
天氣逐漸轉暖了,村子四周的草木呈現出綠油油的一片,夾雜著姹紫嫣紅散發出一股濃郁的芬芳。父親穿上一雙輕便的布鞋,饒有興致地提出要去村后的嶺上轉轉。
父親的腳步行走在山路上,一滑一滑,好幾次隨著坡頂上襲涌的風打了趔趄。我趕緊走上前攙扶,他笑盈盈地推開我的手,說早些年在這座山嶺上挖坑栽樹,吃不飽飯照樣擔著水桶健步如飛,就算肩膀壓得紅腫了也不肯叫一聲痛。父親說著話,手指向半山腰的方向咧開嘴,“瞧見那棵最粗壯的老槐樹了嗎?當年就是我親手栽下的。那時候還特意多澆了一桶水,到如今才會長得這么高大壯實。開出來的槐花,白茫茫一片掛滿了枝頭,吃一串甜絲絲的。”父親說著話,像個孩子似的臉上樂開了花。
父親興高采烈地邊走邊看,有一種故地重游的喜悅感。我不放心地護在身邊,生怕他一不小心滑倒了摔跤。父親談笑風生地在前邊引路,跋涉一陣子,他邁動的腳步變得緩慢,時不時氣喘吁吁地坐在石凳上歇息,伸出手憐惜地撫摸那些粗糙的樹干,久久地陷入沉思。
爬一個陡峭的山坡時,父親嘆著氣嘟囔,人老了,手上沒了力氣,就連腿腳也不靈便了。我趕緊伸出手,緊緊握住父親的手,一步步向上攀爬。不記得多少年沒握過父親的手了,反正從我稍稍長大后,便與父親產生了一種隔閡的距離。如今再握父親的手,他的手變得瘦骨嶙峋,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剛勁有力。
攀上坡頂,父親興致勃勃地左顧右看,還煞有其事地講起這些年大山里發生的變化。父親打開了話匣子,此時的感覺好像不是在登山賞景,而是來探望那些曾經被他關愛過的“孩子”。
凝望著父親略顯蹣跚的腳步,我驀然發覺父親已然衰老。那雙皺巴巴的手,慢慢失去了昔日的溫度和光澤。發梢上飄舞的幾縷銀絲,推搡著父親一下子跨入了老年人的行列。
我不禁想起幼小時,父親時常牽著我的小手去街頭玩耍,抱著我去附近的集市上閑逛,馱著我去村頭的空曠地聽書觀戲,在漆黑的夜里守候著我看露天電影……那時候,父親的手是一把暖暖的保護傘,無論經歷多少風雨,也會小心翼翼地把兒女呵護在掌心。
那次我被父親訓斥了幾句,直到夜幕降臨了,還氣呼呼地躲在野地里不肯回家。父親擰亮手電筒呼喊著尋來了,他笑呵呵地扯住我的手,再也不肯松開。父親的大手很溫暖,我的心頭頓時襲涌一股被父親寵愛的滋味,暖暖的,回味無窮。
慢慢長大了,我第一次感受到父親大手的力量。我打架闖了禍,父親掄起巴掌毫不留情地敲打在我身上。我掙扎一陣子便停止了反抗,就算痛得齜牙咧嘴也不肯求饒。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第一次對父親的手有了畏懼,知道父親的手不僅干活有力氣,打在身上也會很痛。
成家后,在城里居住的我無形中與父親相隔更遠了,也一直不曾再握過父親的手。每次回家,父親總會喜滋滋地張羅著往車上搬運一些東西,那些沉重的米面在父親手里顯得很輕松。而我,也會偷偷地往父親口袋里塞幾張票子。父親發覺后總會極力推阻,有時無意間碰觸到父親的手,感覺父親的手粗糙干裂,手掌結滿了厚厚的老繭。
父親勤勞的雙手,曾經日復一日在泥土里播種著希望,在年復一年的操勞中養活著昔日的小家。父親那雙曾經引以為傲的結實大手,在時光蝶變的光陰里變得暗淡,變得枯瘦,變得粗糙,變得堅硬。如今再握父親的手,那一刻我終于讀懂了父親。
(本文作者為山東省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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