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父親節的傷痛
“命運對勇士低語:你無法抵御風暴。勇士低聲回應:我就是風暴?!笨筛赣H這一輩子,像被命運攥在掌心的風箏,無論如何掙扎,都逃不過苦難的牽絆。他的小名叫狗攆,名字聽起來有些古怪,卻藏著最悲涼的童年。
那時家徒四壁,寒冬里連取暖都是奢望,年幼的父親鉆進狗窩,擁抱著老黃狗取暖。老黃狗似乎通人性,常常追著他跑,不是驅趕,而是把他又帶回狗窩。村人以此為樂,給父親起了 “狗攆” 這個名字。
可誰能想到 “狗攆” 這個名字,竟成了父親一生都甩不掉的標簽,即便后來當了長工,當了兵,成了家,人們依舊這樣喚他,仿佛他永遠擺脫不了底層的命運。
苦難如同附骨之疽,貧窮如影隨形,嘲諷聲此起彼伏,可無奈的少年只能默默吞咽下這個與生俱來的生活中的苦澀。
十五歲,別的孩子還在父母身邊撒嬌,可父親卻不得不扛起生活的重擔,去洛河川的地主家當長工。他身形瘦小,卻要吃力地扛起镢頭,在那黃土地上艱難地刨食,替家里大人分擔苦難生活。
十八歲那年,命運似給了他一絲轉機,他被拉壯丁成為了楊虎城將軍的勤務兵。楊將軍待他很好,還教他識字。西安事變之后,父親便回到了家鄉,帶著滿身的疲憊與失落,臉上寫滿了灰溜溜的神情,隱藏著多少說不出口的無奈。
這段經歷,成了他后來致命的導火索,卻也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他偶爾提起西安城高大的城墻、楊將軍的威武,眼里總是閃爍著光芒,是對那段別樣人生的眷戀,可這份眷戀,最終被現實碾碎。
五六十年代,日子過得異常艱難。1961 年夏天,父親在 “福地水庫” 替生產隊出工,在“多拉快跑”的口號下,拉架子車時不慎摔壞了右臂。父親手持水庫管委會開的工傷證明,回到生產隊要求按工傷對待,隊長卻皺著眉頭說:“咱隊窮啊,這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你自己想辦法!”
隊長一句話便將父親的傷痛與付出全盤否定,父親望著自己因骨折腫得老高的手臂,嘴唇動了動沒有爭辯,最終只能默默咽下委屈,自認倒霉。
此后,每日天還沒亮,父親便拖著受傷的身體,依舊咬著牙出門,直到天黑透了,才拖著疼痛的身軀回家。
父親那時正當年,也是養家糊口的大好年華。但是,歲月的風沙磨蝕著他的夢想,時代的浪潮淹沒他的希望,命運的巨輪無情地從他的人生碾壓而過,只留下了一地狼藉。
父親以他殘疾的身子,艱難地給別人修補麻袋,修理損壞的農具,收拾豬圈羊欄,壘倒塌的土墻,盤鍋灶……還有那些不起眼的小活兒,父親從不嫌棄,總是盡力做好。他就像老黃牛,拉著重軛在生活的泥沼里前行,
父親哀嘆命苦,卻從不抱怨,只是為了讓家人能吃上一口飽飯。正如羅曼?羅蘭所說:“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p>
1964 年,我考上了 40 里外的某高中,這本是件喜事,卻讓家里的生活亂了套,愈發艱難。每一筆學費、每一口自帶干糧,都像是從父親的血肉里摳出來的。
有一次,看著父親日漸佝僂的背,母親偷偷抹淚的模樣,我哭著對父親說不想上學了,要回家種莊稼,和全家人共患難。
父親聽聞,一向溫和的臉上瞬間布滿怒容,他大聲吼道:“我還指望你念書成才,全家翻身呢!你敢回來,我就打死你!” 那一瞬間,我在父親發紅的眼眶里,看到了不甘、期待與近乎絕望的堅持。
父親深知,唯有讀書,或許才能讓我擺脫像他一樣被苦難糾纏的命運,哪怕這意味著他要背負更沉重的生活枷鎖。
他就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老黃牛,哪怕身上帶著傷,也默默地耕耘著生活的田地。全家六口人的口糧,全都依靠他那雙粗糙的手?,F在回想起父親那雙手,全是繭子,溝壑縱橫,看不到肉,慘不忍睹。
文革的到來,徹底擊垮了父親。那段國#民#黨#兵的經歷,讓他成為批斗對象。那些日子,他的沉默比吶喊更讓人揪心,臉上的皺紋如刀刻般深刻,是歲月與苦難留下的痕跡。
1968年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父親決然離去,沒留下一句話。他的死,是對命運無聲的控訴,也是最后的解脫。村里老人雖為他抱不平,卻只能在背地里嘆息,那個瘋狂的年代,真理被掩埋,正義被踐踏,人性被扭曲,連為父親說句公道話都成了奢望。
我大學畢業后,日子漸漸好了起來。飯桌上有了肉,炕上添了新被褥,可父親的位置卻永遠空著。每到父親節,看著家家父子相聚的溫馨場景,心里便涌起無盡酸楚。
父親沒能等到這一天,沒能看到世道變好,沒能等到一句遲到的道歉。他走后,文革結束,許多人得到平反,可父親的名字卻始終不在名單上。
專案組人員一句 “群眾自發批斗,與政府無關”,輕飄飄地抹去了父親所受的冤屈,讓他在死后都得不到應有的公正。那些被辜負的歲月,那些未被償還的苦難,那些沒能說出口的愛,都成了我心中永遠的遺憾。
父親墳頭的草枯了又榮,榮了又枯。我蹲在墳前,總能想象起那個鉆進狗窩取暖的苦難孩子,還有那條緊緊追隨著他跑的老黃狗。
父親的一生,充滿了不公與苦難,他如同一粒微塵,被時代的大風裹挾著,無處安放??稍谖倚睦铮亲顐ゴ蟮母赣H,用一生的堅韌與沉默,為家人遮風擋雨。
父親的這份愛,比山更高,比海更深,比時光更永恒,永遠刻在我的生命里,成為我前行的力量。而我對他的思念,隨著歲月,綿延不絕。
2025年6月14日父親節前夜寫于西安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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