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倬云在《萬古江河》的最后寫道:萬古的江河,不只屬于中國,也屬于全人類。這便是全球史的視角。自20世紀70年代起,全球史在世界范圍內悄然興起,成為史學領域中一股不可忽視的新興力量。它打破了傳統史學樊籬,為人們重新審視歷史提供了新方法。《全球的全球史:世界各地的研究與實踐》正是對這一史學潮流在全球各地發展狀況的一次全面梳理與深度剖析。
在19世紀,歷史書寫形成了一種慣常邏輯,那便是以民族國家為基本單位來構建歷史敘述。全球史的出現,打破了這種長期以來的桎梏,不再將目光局限于單個民族國家的歷史,而是將世界視為一個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的整體。在全球史的視野下,任何一個地區、一個國家的歷史事件,都不再是孤立發生的,而是在全球互動的大背景下產生和發展的。
最為典型的是對“地理大發現”的重新闡釋。在全球史視野下,“地理大發現”不再僅僅被看作是歐洲幾個航海國家的冒險活動,而是被視為全球歷史進程中的一個關鍵轉折點。這一事件開啟了歐洲與美洲、亞洲、非洲之間大規模的交流與互動,不僅改變了這些地區的政治、經濟格局,還引發了文化、宗教等方面的深刻變革。從物種的交換,如美洲的玉米、馬鈴薯傳播到世界各地,改變了人們的飲食習慣;到疾病的傳播,如歐洲的天花等疾病給美洲原住民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這些都深刻地影響了全球人口的分布與發展。
全球史在世界各地的研究與實踐各具特色,打開了多元的歷史視野。
在歐美地區,西北歐的學者率先對傳統歐洲中心論發起沖擊。以往講述世界貿易史時,常將歐洲航海國家開辟新航路后的貿易擴張視為世界貿易發展的絕對主導,而忽視了其他地區繁榮的貿易網絡,如今,他們借助“跨國史”與“區域研究”探索新路。“跨國史”聚焦人員、文化、經濟等跨國界流動,如研究歐洲移民潮,不僅著眼移民在目的國融入,還探尋遷出地與遷徙途中的連鎖反應及搭建的文化橋梁;“區域研究”則深挖地中海等特定區域的內外互動,展現其獨特脈絡與全球意義。
最近20年,東亞地區全球史研究蓬勃興起。中國過去多聚焦本國史,如今受全球化與國際學術交流推動,結合自身悠久的歷史文化,挖掘特色,如研究絲綢之路時,不僅重視貿易,更深入探討文化傳播、民族融合影響,綜合沿線資料展現其全球價值,并從全球視角重審明清對外交流等重大事件。日本吸收西方理論,依憑島國地理,提出“海洋史”視角,關注海洋相關的貿易、技術、文化交流,彰顯自身在全球進程的角色。韓國則側重挖掘在東亞地區的獨特性與周邊互動,整理半島歷史文獻,借鑒國際成果,重塑歷史定位。
拉丁美洲及加勒比地區有著殖民與多元文化融合背景,學者從本土經驗出發,挖掘與全球歷史的聯系,關注瑪雅、印加文化與外來文化融合新生的文化形態,強調歷史多元、相對性,重視本土史料,為全球史研究拓寬路徑、豐富資源。
非洲曾被西方史學片面解讀,如今非洲學者打破束縛,立足本土挖掘古代文明輝煌,研究與世界各地區貿易、文化、人員交流的歷史,如剖析奴隸貿易的全球影響,還積極參與國際交流,為全球史注入非洲力量。
中東地區,土耳其、阿拉伯國家解構傳統帝國、民族敘事,挖掘被忽視的細節,重構全球視野下歷史。土耳其研究奧斯曼帝國多領域對外交流,阿拉伯探究自身文化全球傳播。
全球史方法給傳統史學領域帶來革新。除了以地域為論述中心,以經濟、思想甚至勞工為敘事的史學研究也在蓬勃發展。經濟史從民族國家史拓展,美、歐、日運用計量法書寫世界經濟聯結與比較史,關注區域經濟關聯,以棉花等商品展現全球經濟網絡,推翻歐洲中心論;移民史突破孤立,聚焦全球遷移活動聯系、比較,如跨大西洋奴隸貿易終結引發印度洋移民潮,避免歐洲中心視角,還原各地移民真實情況;思想史也突破地域限制,探究思想全球傳播、交流演變,如佛教、啟蒙思想異地融合,讓我們認識到各地思想對全球思想寶庫的豐富作用;勞工史打破北大西洋局限,將全球各類勞工納入,研究美國南方種植園經濟時,揭示黑人奴隸勞動與全球棉花貿易聯系,展現各地勞工發展路徑差異。
然而,全球史的書寫也面臨著困境和挑戰。以非洲為例,在非洲書寫世界史,既有機遇也面臨諸多局限與挑戰。從機遇方面來看,非洲擁有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這為全球史書寫提供了獨特的素材。非洲大陸上存在著眾多古老的文明,如古埃及文明、庫施文明、阿克蘇姆文明等,這些文明在人類歷史發展進程中有著重要的地位,它們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成就,都可以為全球史的研究提供豐富的內容。然而,非洲書寫世界史面臨著諸多問題。首先是資料方面,由于歷史原因,非洲的歷史資料保存相對較少,很多歷史信息只能通過口頭傳承的方式流傳下來,這就使得資料的準確性和完整性難以保證,給歷史研究帶來了很大困難。其次,研究視角也是一個重要問題。長期以來,西方傳統史學對非洲歷史的解讀存在偏見,影響了非洲歷史在全球史中的呈現。非洲學者需要突破這種西方中心論的視角,從非洲本土出發,重新審視和書寫非洲在全球歷史中的地位和作用。
這種從邊緣書寫全球的嘗試,具有重要意義。它打破了傳統史學中以歐洲為中心的格局,為全球史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通過挖掘邊緣地區的歷史資源,我們可以發現許多被忽視的歷史聯系和發展脈絡。如今,哈佛大學圖書館藏書中有437本書名含有“全球史”,其中30本在1962—1990年間出版,26本是20世紀90年代出版的,115本出版于21世紀第一個十年。僅在過去五年,圖書館便新增266本全球史圖書。毫無疑問,全球史是過去20年世界范圍內史學研究最引人矚目的領域。而《全球的全球史》一書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對全球史這一學科本身進行理論探討,更重要的是,它深入到世界各地,研究全球史在不同文化、不同學術傳統下的具體實踐。通過對各個地區全球史研究的案例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全球史在不同土壤中是如何生根發芽、茁壯成長的,以及它在面對不同地區的歷史文化特點時所展現出的獨特面貌。這為我們全面理解全球史這一新興學科提供了豐富的素材與多元的視角,也促使我們思考全球史在推動人類對自身歷史認知方面所發揮的重要作用。
《全球的全球史:世界各地的研究與實踐》,[美]斯文·貝克特 [德]多米尼克·薩克森邁爾 編,梁躍天 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24年出版
原標題:《全球史研究:在世界各地的別樣探索與實踐》
欄目主編:朱自奮 文字編輯:蔣楚婷
來源:作者:蘇 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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