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8點,英國女孩凱特,第一次看到了西澳大利亞的鐵銹紅大地。
一周之前,凱特剛剛從大學畢業,現在,她卻踏入了這片由巖石、鋼鐵和FIFO生活構成的陌生王國。
簡單來說,就是飛去澳大利亞的礦廠工作14天,再飛到西澳海灘浪個6天,然后回到礦區再干14天,再休息6天,如此循環往復。
要知道,澳大利亞的礦山,工作非常艱苦,每天三點半起床去礦場,五點鐘開組會,開完會以及各種準備快六點。接下來上12個小時班兩班倒,在40多度高溫下作業,粉塵大得防毒面具都擋不住,礦車噪音更是讓人崩潰。
一口氣干到下午六點下班,然后回宿舍三小時,九點才能吃上飯。一天往返加通勤時間超過18個小時,還要連上半個月,沒有休息日,遇上夜班更是崩潰。
但是呢?這里的英國女性卻趨之若鶩,哪怕每天凌晨3點半起床,駕駛百噸的777卡車運送礦砂,裝載,傾倒,干得滿鬢蒼蒼十指黑,也從不苦不叫累。
可能有些人有點驚訝,英國人怎么就跑到澳洲去干他們看不上的礦工了?你大英以前可是澳大利亞的宗主國啊,現在怎么給前殖民地去打工了?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澳大利亞的礦場給錢的太多了。
FIFO礦工(臨時工居多),每天工作12小時,連續工作兩周,就能拿到9240澳元(42781人民幣)。
半個月4萬多人民幣,在歐洲也算高工資了。
同樣是礦工,英國礦工的平均工資約為每小時11.57英鎊,算下來一個月是2萬人民幣,不到澳洲礦工月收入的三分之一。
那么?為啥澳洲礦企這么壕,給得起這么高的工資?
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們從中國手里賺的錢太多了。
壹
2024年,中國鐵礦石消費量高達?19.56億噸,其中,進口鐵礦石量?約12.37億噸,進口依賴度超過了60%。
而進口的12.37億噸鐵礦石中,來自澳大利亞的鐵礦石就有7.43億噸。
可能有人會奇怪,澳大利亞鐵礦石儲量大不假,可中國也有200億噸啊,為啥要對澳大利亞鐵礦石如此依賴?
而這,就要從中國鐵礦之殤說起了。
要說澳大利亞的鐵礦石,那可真是老天爺拿勺子懟到嘴里喂飯吃,礦石品位非常高,含鐵量普遍在62%左右,部分礦脈甚至達到68%的驚人品位,而且多為露天礦,把表層土剝離往下挖就行了,開采成本非常低。
以澳大利亞最著名的哈默斯利礦區為例,這個礦區的鐵礦品位有64%,礦帶有2000米深,分布近8萬平方公里!
不算運費,澳大利亞鐵礦石開采成本一般在15美元/噸,便宜得如同白菜一般。
可是中國呢?
中國鐵礦儲量大不假,但分布很散,缺大礦,平均品位只有34.5%。
而且,中國多為深層礦,需要打井開采。就算開采出來了,還需要經過復雜的水選、磁選、浮選的過程,加工成含鐵量60%左右鐵精粉才能使用,綜合成本非常高,算上鐵路運費,沒有低于100美元/噸的。
如果你是鋼鐵廠,你會選國產礦還是進口礦?不言而喻。
但是,進口礦,也不是那么好買的。
自從1985年中國第一次進口澳大利亞鐵礦石之后,國內鋼廠紛紛驚呼沒吃過這么細的細糠,然后一發不可收拾。到了1992年,澳大利亞鐵礦石已經占到了中國總進口量的一半。
但是,中國的進口價,雖然低于國產鐵礦石價格,但卻遠遠高于日本進口價。
為什么?因為日本有長期協議價(簡稱長協價)。
長協價很容易理解,我買的東西多,那肯定就要跟你談談價,以一個比較優惠的價格形成一個長期協議,這樣我能得到穩定的供應,你也能得到穩定的收益,雙贏。
長協的一方,是已經形成壟斷的澳大利亞的力拓、必和必拓以及巴西的淡水河谷三家礦業巨頭,他們背后站著摩根、花旗、匯豐等資本。
另一方,是日本。60年代日本崛起后,鋼鐵產能飆升,成為世界上主要的鐵礦石進口國。
為了穩定礦石供應,日本與鐵礦三巨頭確定了雙方的鐵礦石供需合同,也就是長期協議定價機制。一開始是7年不變,后來協議期限越來越短,逐漸變成了一年一談。
如果沒有簽長期協議,就只能拿現貨價,而現貨價比長協價要高得多。
這兩個價格的價差,直接導致了2000年代初中國鐵礦市場的巨大亂象。
一開始,中國進口量比不上日本,拿不到長協價也無話可說。但到了2003年,受加入WTO影響,中國鐵礦石進口量開始突飛猛進,達到1.48億噸,超過了日本,于是國內鋼廠要求加入長協談判的聲音也開始越來越大。
最后,中國學習日本的做法,選了一家較大的企業——寶鋼,代表中國與三巨頭進行長協談判。
但是呢?中國的介入,并沒有讓三巨頭接受“量大價優”的原則,相反,卻讓三巨頭看到了撈好處薅羊毛的機會。
為什么?因為長協談判有個奇葩的首發-跟風機制。
簡單來說,就是無論是有多少個國家、多少個企業跟三巨頭的哪一家談,只要有一對談判對手談成,那么其他家都要跟風接受這個首發價格,作為下一年度基準價。
本來呢,在八九十年代的時候,世界鋼鐵需求并沒有那么大,所以就算長協價格有波動,也一般在10%之內。
但中國入場之后呢?三巨頭看準了中國對鐵礦石的巨大需求量,所以想盡了辦法,抬高長協價格。
2004年,力拓與日本新日鐵公司達成首發價,首次讓長協價上漲了18.6%,中國被迫跟隨。
2005年,又是新日鐵公司,竟然和力拓談出了71.5%的漲幅!
日本人是不是傻?你自己也要進口鐵礦石,干嘛要答應這么高的漲幅?
很簡單,日本人在鋼鐵行業中深耕幾十年,早就通過運作獲得了三巨頭的不少股份,二者已經不分你我了。
就算日本買鐵礦石成本增加了71.5%,但是只要拿到首發價,逼中國跟這個價格,日本就能通過礦企的股份分紅拿到更多的錢,里外里算下來還是賺的。
說白了,就是日本人和三巨頭勾結在一起,薅中國的羊毛。
就這樣,從2003年到2008年,國際鐵礦石價格每年漲幅,竟然達到了8.9%、18.62%、71.5%、19%、9.5%和65%。
中國這幾年進口鐵礦石,多花了7000億人民幣!
多花錢倒是其次,更關鍵的是,長協價引發了國內鋼鐵企業的激烈內斗。
這和中國特有的鐵礦石進口機制有關系。
在日本,巨型鋼鐵企業負責談判,但執行進口的卻是貿易商,進口鐵礦石后賣給鋼廠。不過呢?貿易商只賺代理費,不賺差價。
而中國恰恰相反,有從事鐵礦石進口資質的,有523家!
然后,“炒礦”就誕生了。
簡單來說,就是一些代理商低價超量拿下長協礦,然后倒手賣給一些沒有進口資質的鋼廠,這些鋼廠多為民營小鋼廠,拿不到進口礦,就只能高價買二手礦。
還有的代理商,拿下長協礦卻不出售,而是囤積起來,就是賭下一年長協價會上漲,然后大賺一筆。
炒到最后,甚至有的鋼廠也加入了炒礦的行列中,拿到的長協礦自己不生產,也要賣出去,因為賺的錢比自己生產還要多。
這種炒礦行為,極大影響了國內鋼鐵生產秩序,幾乎所有的小鋼廠都被迫使用高價倒賣鐵礦石,不僅不賺什么錢,還要繳納巨額的污染罰款。
于是,在2005年2月28日,中鋼協下發了一份《鐵礦石進口企業資質標準和申報程序》,對進出口資質進行了重新審核,能進口鐵礦石的企業從523家縮減至118家,其中包括70家鋼廠和48家代理商。
雖然進口資質企業的數量縮減了,但帶來的結果是失去了進口資質的中小鋼廠不得不涌入市場上買礦,導致現貨價水漲船高,炒礦的利潤更大了。
結果就是,炒礦并沒有就此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中鋼協雖然下發了一系列禁止炒礦的通知,但在絕對的收益面前,中鋼協的通知算啥?
因此,這種如火如荼的炒礦行為,反而讓三巨頭白白得利了。
一方面,炒礦帶來的巨大利益,讓前方談判的寶鋼功虧一簣。
寶鋼在國內雖然略具優勢,但其鋼產量尚不足國內總產量的10%。而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日本新日鐵的鋼產量達到了國內產量的80%-90%,自然說話一言九鼎。
也就是說,寶鋼在前面談判,但并不能代表中國所有鋼鐵企業,也不能滿足所有鋼鐵企業的利益。
于是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寶鋼正在前面代表中國砍價呢,后面中國一些中小企業卻擔心寶鋼的強硬會影響長協礦的供應,紛紛私下聯系三大礦商,表示愿意高價接受鐵礦石。
這種被自己人出賣的情況,使得寶鋼在談判桌上異常難堪。
另一方面,長協價是挺優惠,但談下來的總量是有上限的,需要各個有資質的進口商和鋼廠去找三巨頭談進口數量。
這個時候,多給誰,少給誰,就是三巨頭說了算了。
而面對炒礦利益的誘惑,中國鋼企紛紛對三巨頭行賄,企圖得到更多的長協礦,然后一倒賣,就能賺大錢。
就這樣,中國企業的內斗和無底線討好,讓三巨頭有恃無恐,在談判時非常強硬,導致寶鋼很難在談判中占到便宜。
而就在僵持之中,日韓企業往往就突然抓住機會,談成了首發價,中國被迫跟隨,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薅羊毛。
如果說中國企業的內斗讓人扼腕嘆息,那么隨后發生的間諜案,則更加惹人憤怒了。
貳
2008年歲初,炒礦到了瘋狂的程度,市場價最高比長協價高出一倍,無數代理商瘋狂囤貨,等著日后賺大錢。
可萬萬沒想到,2008年下半年,一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突然爆發。
因為需求減少,鐵礦石價格一落千丈,長協價自2003年以來首次低于現貨價,不僅無數代理商血本無歸,而且中國鋼廠也陷入了尷尬境地。
繼續買長協礦吧?買一噸賠一噸。
不買長協礦吧?合同都簽了,違約咋辦?
不過,一片哀鴻遍野之中,國家層面卻看到了奪回鐵礦石定價權的機會。
市場低迷,需求量減少,三巨頭急于出貨,中國這個時候去談判,底氣更足、籌碼更多。
不過,這個時候業界已經對寶鋼談判有很大意見了。
有中小鋼廠毫不留情地指出:中小企業和大鋼企沒有共同利益,何以同仇敵愾?長協礦談下來,大企業吃干小企業喝稀,擱誰身上也不干。只有給予中小鋼企同樣的談判受惠權益,杜絕鐵礦石倒賣,才能上下齊心。
2009年,國家決定不再由寶鋼出面,而是由中鋼協統一出面談判,把16家鋼鐵企業代表納入談判小組。
中鋼協作為中國鋼鐵行業最為重要的行業組織,在2001年冶金局(原冶金部)被撤之后,開始承擔起原屬冶金部的部分行業監管職能。
讓中鋼協去談判,能更好地代表所有鋼廠的利益,同時也能避免中國企業內部競爭讓外人得利,把力量攥在一起,增強談判的話語權。
不過,談判并不順利,關于中國代表的降價要求,三巨頭總能拿出充足的理由進行反駁。
比如,中國代表說繼續維持這個價格中企要賠本,然后力拓馬上拿出中國企業進口礦的平均成本、噸鋼單位毛利、生鐵的單位消耗等財務數據,來反駁:核算一下,并不會賠本,只是少賺點而已,你們的理由站不住腳。
比如,中國代表威脅說你們不降價我們就不買了,然后力拓馬上甩出來中國鋼企的原料庫存的周轉天數數據,說你們不買,那就等著停工吧!
一個參與談判的中方代表回憶說“感覺每一次談判對方準備都很周密,先機總是掌握在他們手里。”
可是奇怪了,這些數據都是鋼鐵企業的機密信息啊,力拓是咋知道的?
機密泄露引發了國家重視,經過安全部門的調查,果然鎖定了一個竊取機密信息的間諜:
胡士泰——澳大利亞力拓公司上海首席代表、力拓中國區哈默斯利鐵礦業務總經理。
胡士泰出生于1963年,原籍天津,北京大學歷史系畢業,后去澳大利亞進修,畢業后進入
哈默斯利鐵礦工作,力拓收購哈默斯利鐵礦后,胡成為力拓員工。
1997年,胡士泰獲澳大利亞國籍,2000年代初,成為力拓公司上海首席代表,負責與中國鋼鐵企業談判。
那么,胡士泰是怎么獲取這些商業機密的呢?
簡單來說,高層路線和底層路線都走。
高層路線,就是賄賂國內大鋼企的談判代表和高管。
胡士泰是天津人,有著天津人所特有的交際能力,在哈默斯利長期任職中,認識了不少國內企業高管,收買了不少人。除了送錢送物之外,胡士泰拉關系手段令人瞠目結舌。
比如北京奧運期間,胡士泰出錢搞了個奧運觀光團,請一些鋼企高管到北京看奧運。白天看比賽,晚上還要搞一些有益于身體健康的娛樂活動。
關系拉好了,不僅去考察的時候被隆重接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連鋼企的一些內部會議,胡士泰也能列席旁聽。
就這樣,首鋼的總經理助理、礦業進出口公司總經理譚以新(中澳談判組成員),山東萊鋼國際海運部負責人王洪九、河北邯鋼商運部門負責人申強,都被胡士泰拉下了水,偷偷給胡士泰透露了很多戰略情報。
比如,王洪九向胡士泰提供了中鋼協《關于進口鐵礦石商務合同開征問題的通報》,申強提供了中鋼協應對力拓策略,譚以新則提供了中方談判的方案和底線等等。
而底層路線呢?
就是國內一些小鋼廠的老板們。
前文提到了,中國鋼鐵企業本身就十分復雜,有大鋼廠、國企鋼廠、民營鋼廠等等,這些企業之間的利益都是不同的,在面對同一個談判策略的時候,會表現出不同的態度。
比如,中鋼協曾經拋出“殺手锏”——停止進口鐵礦石兩個月。而國內鋼鐵企業則明確表示反對,認為這樣風險太大,不應該犧牲企業進口穩定,作為與國外礦山博弈的籌碼。
結果就是,中鋼協還沒談完,國內35家中小鋼企就集體跳反,自作主張與淡水河谷達成了“長協礦”協議。
而胡士泰就利用了這一點,以提供長協價臨時合同為誘餌,引誘這些小企業提供情報。
對于小鋼廠的老板來說,他們飽受炒礦的代理商盤剝,對價格波動非常敏感,看到力拓愿意直接提供長協礦,恨不得把胡士泰供起來,胡士泰要什么數據,他們就提供什么數據。
甚至前一天中鋼協開了會,第二天會議紀要就被送到了胡士泰的案頭。
胡士泰在法庭上說:他們把這種行為叫“火線入黨”。
有了這些數據,澳大利亞力拓公司在與中國談判中才能游刃有余,招招致命,動不動就向中鋼協發出“最后通牒”,單方面提出價格限期答復,不接受就以停止供貨做威脅。
而中鋼協手握幾億噸的進口權限,但降價40%的條件始終談不下來。
最終,談判桌上的發現的異常,引發了國內安全機關的注意。
2009年7月5日,胡士泰被上海市國家安全局帶走,理由是涉嫌間諜罪。
胡士泰的被捕引發了中澳相當一段時間的口水戰。
最后,還是澳大利亞總理陸克文親自找中國說情,最后中國才松了口,取消了間諜罪指控,以胡士泰涉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侵犯商業秘密犯罪為由,判處了胡士泰10年有期徒刑。
胡士泰的被捕影響是巨大的,力拓直接停止了與中鋼協的談判,轉而與新日鐵達成了降價33%的協議。
而中鋼協因為有40%的紅線在,拒絕接受33%的首發價,為了保證供應,被迫找了一家成立不久的新礦業公司FMG簽訂了供貨協議,粉礦同比下降35%,塊礦同比下降50%。
雖然FMG供貨能力有限,而且需要中國提供數十億美元的融資支持,但也比白白便宜了三巨頭要強。
離開了中國的海量長協訂單,直接導致了三巨頭的長協聯盟徹底破產。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中國能掌握鐵礦石定價權。
2010年之后,長協機制事實上破產,但生意還要做,于是國際上普遍選擇了普氏能源資訊的普氏指數作為定價依據。
普氏指數采用的是收市估價機制,即由普氏能源資訊的分析師給30-40家礦商、鋼廠、交易商打電話,訊問關于交易、詢價和報價信息,尋找最高買方詢價和最低賣方報價,再根據交割地點、礦石品位等調整計算,給出一個當日的評估價,也就是最后的指數價格。
但是,普氏指數也有貓膩。
首先,普氏能源資訊的母公司,一系列股東都和匯豐、摩根大通、花旗銀行等國際大型金融資本機構有著千絲萬縷的股權關系。
巧了,這些資本機構也是礦業三巨頭的重要股東。
也就是說,普氏指數和礦業三巨頭,都是穿一條褲子的,他們肯定想要抬高價格。
其次,普氏指數計算模型并不公開,而且采用的都是國際鋼廠數據,不采用中國數據,也不問中國意見,這就為資本搞貓膩、薅中國羊毛提供了機會。
所以,雖然長協機制結束了,但鐵礦石定價權,仍然掌握在國際金融資本手中。而中國的在鐵礦石交易中,則繼續以一種相對弱勢的姿態存在——盡管中國始終是全球最大的鐵礦石買家。
2024年第一季度,鐵礦普氏指數達到了130美元/噸,這也就意味著,每年中國光購買澳大利亞的鐵礦石,就要上千億美元。
而澳大利亞采礦真正的成本是多少呢?十幾美元/噸。
十幾美元挖出來的鐵礦石,轉手就賣130美元,現在知道為啥澳洲礦企能給開出兩周9000澳幣的高薪了吧?
中國以全世界一半的鋼產量,事實上卻是在給澳大利亞人打工上供,中國鋼鐵行業付出巨大政治、人力、環境代價所取得的利潤,就這樣白白流進了外國礦企的肚子。
叁
有人可能覺得,如果中國狠下心來不再進口鐵礦石,是不是能給礦業三巨頭一個教訓?
理論上可以,但實際上不行,代價太大。
中國方面是買方,鋼鐵企業大大小小上千家,而鐵礦石產能爬升是需要時間的,萬一鐵礦石供應不足造成停爐,那損失可就更大了。不僅鋼廠的設備廢了,中國整個鋼鐵產業下游比如房地產、汽車、基建等領域都要遭受巨大波動。
而澳大利亞是賣方,礦賣不出去,堆著又不會壞,所以先天比中國有底氣。
這就是世界市場上的“大宗商品詛咒”:大宗商品的供應和需求大致是匹配的。
假設,你去菜市場買菜,這家菜賣的貴,你可以選其他家的買。
但在大宗市場中,你嫌這家礦石賣的貴,但你跑遍整個市場,都買不到你需要那么大量的礦石了,只能回過頭來找這家貴的買。
所以,要想解決中國進口鐵礦石價格貴的問題,最終還是要從供給端想辦法。
那怎么辦?只有一個辦法,海外找礦。
在鐵礦行業,有個名詞叫權益礦。
簡單來說,就是鋼鐵企業在海外控制某些礦山的股份,這樣就算定價權不在自己手里,通過國際價買的鐵礦石,也能通過礦山盈利分紅的方式返還企業,沖抵增加的鐵礦石成本。
這種買自己礦山的鐵礦石,就叫權益礦。
前文提到了,日本就是這么玩的,日本權益礦占進口礦比例高達60%以上,自然對價格不那么敏感。而中國僅8%左右,一噸礦貴1美元,總量就是天文數字。
而中國要做的,就是提高自己的權益礦比例。
2020年工信部發布的《關于推動鋼鐵工業高質量發展的指導意見》中明確,到2025年,要打造1-2個具有全球影響力和市場競爭力的海外權益鐵礦山,海外權益鐵礦占進口礦比重超過20%。
現在已經2025年了,“全球影響力和市場競爭力的海外權益鐵礦山”搞好了沒有?
基本搞好了。
這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幾內亞西芒杜鐵礦。
其實在過去,中國礦企也并不是沒有嘗試過海外找礦,也嘗試過投資澳大利亞卡拉拉礦業、西澳SINO鐵礦項目、澳大利亞伯特角鐵礦項目等等,但因為中國海外勘探總是遭遇重重阻力,只能盲信國外勘探結果,再加上復雜的稅收、股權、環境糾紛,最后往往被坑得很慘。
怎么辦?不能再找西方人已經開采的成熟礦區了,這些礦區都是雷!說實話,要是這些礦區真的值錢,還輪得上中國?
要找礦,就要找那些新礦區。
最終,借著一帶一路的東風,中國終于拿下了幾內亞的西芒杜大鐵礦。
西芒杜山脈位于幾內亞東南部,呈南北走向,長度超過100公里,蘊含有世界級的優質鐵礦資源,鐵品位為65.5%,儲量總計47億噸。
更關鍵的是,這個鐵礦也是露天礦,直接開挖就行,唯一麻煩的一點就是距離海邊有點遠,需要建設一條重載鐵路和港口。
巧了,基建恰好是中國最擅長的。
經過一番復雜的資本運作,中國拿下了西芒杜鐵礦的大部分所有權。
西芒杜項目北段1、2號區塊所有者為“贏聯盟”,中國寶武現持有贏聯盟49%的股權,新加坡韋立國際、中國宏橋集團組成的聯合體持有另外51%股權。
南段3、4號區塊所有者則為Simfer公司,Simfer是由幾內亞共和國政府、力拓與中鋁鐵礦控股有限公司成立的合資企業,中鋁占股40%。
北部礦區實控,南部礦區參與,就這樣,中國成為了西芒杜鐵礦的最大所有者。
經歷了中國幾年的建設,西芒杜鐵礦基本已經具備了生產條件,今年年底前就可以投產,產量達到3000萬噸,預計2026年產能上來之后,可實現1.2億噸的產量,解決中國十分之一的進口需求。
再加上中國在秘魯的邦溝鐵礦以及在澳大利亞的西坡鐵礦項目等等,中國的權益礦可能突破3億噸,接近中國進口量的30%。
這時,“大宗商品詛咒”就反向起作用了。
中國能搞定自產的3億噸權益礦,那么就意味著礦業三巨頭要少賣3億噸礦。
而環顧世界,除了中國,沒有一個國家能消耗掉三巨頭多出來的這3億噸礦的產能。
那咋辦?降價吧您吶!
如此一來,中國就可以借助自己龐大的進口量和權益礦的優勢,逐步掌握鐵礦石的重要定價權。
肆
澳大利亞電視劇《烏托邦》中曾有個段子:
澳大利亞總理問國防部長:我們為什么要花300億美元增加軍艦?
國防部長:為了保證我們的貿易航線免受潛在敵國威脅。
總理:我們的最大貿易伙伴是誰?
國防部長:中國。
總理:我們的潛在敵國是誰?
國防部長:中國。
總理:沒人覺得這事兒很奇怪嗎?澳大利亞花300億美元建設海軍的目的,是為了保護中澳海上貿易航線,不受中國海軍威脅?
你看,這就是澳大利亞在中澳關系中非常精分的問題所在。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澳大利亞每年賣鐵礦石從中國賺那么多錢,卻還經常在反華問題上上躥下跳?
為什么?一方面,是來自澳大利亞人內心的生存焦慮。
翻開地圖看看,澳大利亞孤懸南太平洋,地廣人稀,如果光靠自己根本守不住領土。
歷史上日本差點登陸,后來又和人口十倍于它的印尼有土地糾紛,現在中國越來越積極的遠海戰略也讓澳大利亞如芒在背。
這一系列因素,導致澳大利亞人心中潛藏著巨大的生存焦慮。
前一陣中國派了一艘055去澳大利亞海邊,就嚇得澳大利亞雞飛狗跳,就是證明。
所以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澳大利亞必須融入美國建立的安全體系,而美國有反華的需要,所以作為小弟就只能撲上來咬中國,哪怕中國是它最大的貿易伙伴,也必須要做。
另一方面,澳大利亞也瞅準了中國其實缺乏反制手段。
前些年,澳大利亞在反華問題上跳得很兇,對此,中國停止了從澳大利亞進口大麥、葡萄酒、肉類、木材等商品。
說實話,這些制裁,只是象征性的,根本傷不了澳大利亞根本。
而真正對澳大利亞有威脅的鐵礦石,中國根本不便制裁,如果制裁澳大利亞鐵礦石,那中國恐怕受傷更大,和現在的美國一樣。
而這,也是澳大利亞長期以來有恃無恐的原因。
可現在呢?形勢可能要變了!
如今,中國的鋼鐵產量雖然仍然是世界第一,但已經連續5年沒有大的增長,基本都在10億噸震蕩。
這說明什么?說明如果沒有大的技術變革的話,世界鋼鐵需求量也基本上到頂了,中國鋼鐵產量,也大概率會維持現在的水平,不會再增加了。
所以從今年開始,中國已經開始整治當前鋼鐵行業內卷式惡性競爭,壓縮過剩產能,提質增效。
再加上今年的貿易摩擦和特朗普的鋼鐵關稅,意味著中國的鐵礦石需求,可能會出現一定程度萎縮。
一方面是需求少了,另一方面是權益礦增加了,那中國對澳大利亞的鐵礦石依賴,也會大幅度減少。
到時候,澳大利亞想出口鐵礦石,就要看中國的臉色了。
澳大利亞的GDP總共還不到2萬億美元,每年光對華出口就有1000多億美元,其中大部分是鐵礦石,如果中國停止進口,那澳大利亞的GDP唰了一下就少了10%。
屆時,澳大利亞才會真正嘗到反華的痛。
也許現在,澳大利亞還能上躥下跳吸引存在感,但過幾年西芒杜鐵礦產能上來,中國鋼鐵產業轉型完成,廢鋼鐵回收形成機制后,才是澳大利亞礦企的真正末日。
這部百年資源霸權的終章,終究是用缺席的訂單寫就。
當中國把深海港口、千公里鐵路與現代工業文明打包輸入非洲時,澳大利亞,這個奢侈到用高薪雇傭宗主國女性當礦工的國家,才會驚覺:
自己百年經營的礦產帝國,不過是舊殖民體系的回光返照而已。
所以,我們沒必要看澳大利亞不爽,對于這種注定衰落的國家,何必跟它一般見識?
反正,澳大利亞也就剩下那么三五年的好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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