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聲傳古調

成都街巷里的童謠記憶

謝天開

兒歌,古稱童謠,又稱“孺子歌”“小兒謠”“小兒語”等,它承擔著孩子們啟蒙和娛樂的功用。成都童謠是巴蜀文化的重要載體,這些用方言吟唱的歌謠,承載著成都的市井記憶、民俗風情與地域精神,是研究本土文化演進的“活化石”。從歷史傳承性看,部分童謠可追溯至清代甚至唐宋時期,其口耳相傳的傳播方式,延續了非遺“代際傳承”的特質。

《長春百子圖》為北宋蘇漢臣所繪,以長卷描繪了春、夏、秋、冬四季的兒童玩耍,如蕩秋千、捉迷藏、踢毽子、下圍棋、戲水、釣魚、斗蟋蟀等,寫實地記錄了當時的民間風俗活動。

童謠按內容分類可分為:自然類、生活類、游戲類、知識類、品德類等;按形式可分為游戲歌、童趣歌、動植物歌、顛倒歌、頂針歌、繞口令、盤歌、謎語歌等。

近代成都最早集中記錄童謠的是晚清成都文化人傅崇榘,他在《成都通覽》開列了“成都之小兒女歌謠”章節,并言“不知由來,相傳數千百年,家家人戶兒女莫不知道,可補楊升庵《蜀諺》之缺”。

《長春百子圖》(局部)

自然類童謠

童謠能夠用有趣的形式來激發兒童的學習興趣,幫助兒童了解最基本的生活常識和培養心性。孔子倡導啟蒙教育應“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自然類童謠,則具有這種功能。

自然類童謠,有以花草樹木入詩的,也有以天文地理入詩的,用兒童熟悉的事物來滋潤著兒童的心靈,可以幫助兒童了解自然、認識自然,培養對自然的熱愛之情。流傳的此類成都童謠有《亮火蟲》《螞蟻搬家》等。

亮火蟲

亮火蟲,亮火蟲,

尾巴后面吊燈籠。

飛到西,飛到東,

一飛飛到我家中。

燈籠亮,不怕風,

姐姐讀書好趕功。

亮火蟲,即螢火蟲。這則童謠,讓人聯想到成語典故“囊螢映雪”里勤學苦讀的故事。

螞蟻搬家

天上下雨地下汃,

一窩螞蟻兒在搬家。

過路大爺莫踩我,

為兒為女才搬家。

“汃”是成都方言,有“濕軟”之意。“螞蟻搬家,天要下雨。”這則動植物歌,一方面傳授了天氣知識,另一方面也有教育意義。

頂針歌

成都童謠中,還有一種“頂針歌”,使用的是“頂針修辭手法”,即上句的結尾詞句為下句的開頭詞句。這種童謠有《月亮走》《胖娃兒胖嘟嘟》等。

月亮走

月亮走,我也走。

我跟月亮打燒酒。

燒酒辣,賣黃蠟。

黃蠟苦,賣豆腐。

豆腐薄,賣菱角。

菱角尖,尖上天。

天又高,好磨刀。

刀又快,好切菜。

菜油清,好點燈。

燈又亮,好算賬。

一算算到大天亮。

童謠是口頭文學,是聲音的藝術,這首頂針格的童謠朗朗上口,符合兒童的趣味。

胖娃兒胖嘟嘟

胖娃兒胖嘟嘟,

騎著馬兒下成都。

成都又好耍,

胖娃兒騎花馬。

花馬跳得高,

胖娃兒耍關刀。

關刀耍得圓,

胖娃兒滾銅元。

銅元滾得遠,

胖娃兒跟倒攆。

攆又攆不上,

白白跑一趟。

這首童謠想象豐富,富有畫面感。它流行于以前的灌縣(都江堰市),因此說是“下成都”。

手指謠

有一類成都童謠,在歌唱時,還需要輔以雙手拇指動作,此謂“手指謠”。手指謠引導兒童在音樂與游戲中自然而然完成“由口語到歌謠的第一步”。成都童謠中的手指謠,有《巴巴掌》《王婆婆在燒茶》《前拍拍,后拍拍》等。

巴巴掌

一抹金,

二抹銀,

三抹巴巴掌,

四抹打得響。

巴巴掌,油旋餅,

你賣胭脂我賣粉。

賣到瀘州蝕了本,

買個豬頭大家啃。

啃又啃不動,

丟到河頭乒乒乓。

《王婆婆在燒茶》

王婆婆,在燒茶,

三個觀音來吃茶。

后花園,三匹馬,

兩個童兒打一打。

王婆婆,罵一罵。

隔壁子幺姑說閑話。

《長春百子圖》(局部)

教化類童謠

童謠有啟蒙兒童的道德情感與培養其品性的功能,教化類童謠是兒童的精神味蕾。這類童謠有《大欺小,來不到》等。

大欺小,來不到

大欺小,來不倒。

小欺大,不像話。

這首童謠教育孩子們要平等對待,和睦相處。

跟到人家學

跟到人家學,

吃人家的臭腳腳。

跟到人家走,

是人家的哈巴兒狗。

這是教化孩子要有獨立、創新的精神。

他歪讓他歪

他歪讓他歪,

歪人惹禍災。

他惡讓他惡,

惡人沒煞果。

煞果是指沒有好結果、好下場。這是孩子們看見不講理逞霸道的行為時唱的童謠。

牙尖牙怪

牙尖牙怪,

偷油炒菜。

先炒妖精,

后炒妖怪。

成都方言里的“牙尖牙怪”,是對愛挑剔和搬弄是非者的稱呼。這類童謠是“要以同輩人教育同輩人”的做法,對兒童進行教育。它們擬物擬聲,上口易記,為民間性、文學性、教育性的統一。

教化類童謠中,還有一些涉及健康護理的,比如《前拍拍,后拍拍》。

前拍拍,后拍拍

前拍拍,后拍拍,

娃娃洗澡不怕得。

拍拍胸,不傷風。

拍拍背,不傷肺。

這首歌謠講述了簡易的兒童保健方法,體現了民間對兒童健康成長的關注。這類童謠不僅是民間治療和護理的知識,也是傳承下來的文化記憶,反映了人們對健康和疾病的理解,以及應對生活中小問題的智慧和方法。它們是連接過去與現在的文化紐帶,對后世具有重要的教育意義和文化價值。

盤歌

童謠中的“盤歌”,是兒童文學的一種童謠形式,通過一問一答的盤問方式引導兒童認識事物。這種童謠有《什么花兒黃》等。

什么花兒黃

什么花兒黃?

油菜花兒黃。

什么花兒香?

桂花兒噴噴香。

什么花兒一串串?

槐樹花兒一串串。

什么花兒像鈴鐺?

金鐘花兒像鈴鐺。

盤歌不僅可以讓兒童來唱誦,而且也可以由孩子的父母一起來一問一答做游戲,以增進親子感情。

風俗類童謠

風俗類童謠描述成都的地方風俗,以生動口語記錄市井生活、節慶習俗和地域場景,兼具民俗史料與文學價值。

扯鋸還鋸

扯鋸,還鋸,

家婆門口有本戲。

請孫孫,來看戲,

沒得吃的,

牛肉包子夾狗屁。

這首童謠記錄百年前成都居民愛看戲的都市風俗。當時成都的大戲園子有詠霓茶社、可園、戲曲改良會、悅來茶園等。大戶人家逢年過節要擺堂會,請戲班唱折子戲、彈洋琴等。成都的街頭巷尾亦有電光戲、被單戲、留音戲、燈影戲、板凳戲等。

雁鵝扯長

雁鵝雁鵝扯長,

一扯扯到東較場。

不殺雞來不殺羊,

殺個老鼠過端陽。

雁鵝雁鵝扯扁擔,

扯到張家河坎吃早飯。

娘吃鍋巴兒吃飯,

老子回來啃罐罐。

這首《雁鵝扯長》,是傅崇榘《成都通覽》童謠《雁鵝》與《雁鵝雁》的合成版。雁鵝是成都人對大型候鳥大雁的稱呼。

《雁鵝扯長》童謠,形象描述成都城市空間的結構密度與融合性,繼而描述成都城市交通的網格,“東較場”與“張家河坎”的直線距離不長,城市的經濟與文化活動融合其間。

趕花會

藏貓貓,鉆洞洞。

走板板,過橋橋。

一走走到城門洞,

翻過坎坎趕花會。

青羊宮,吃涼粉,

嘴巴辣個紅圈圈。

三大炮,脹肚兒,

回來買個風車車。

這首童謠以兒童視角描繪青羊宮花會盛況,涼粉、三大炮等小吃成為民俗符號。

西蜀景

一進東門天涯石,

二出南門五塊磚。

三橋九洞石獅子,

青羊宮內會神仙。

這首《西蜀景》串聯起天涯石、五塊石、皇城壩、青羊宮等地標,成為一首“城市導游詩”。童謠里嵌入的地名,構建了成都特有的城市空間記憶。

顛倒歌

最能體現四川人的幽默與機智的,是成都童謠中的“顛倒歌”,其表現形式是正話反說,產生讓人忍俊不禁的喜感。顛倒歌有《紅雞公》《從來不說顛倒話》等。

紅雞公

紅雞公,尾巴多,

三歲娃娃會唱歌。

先生我,后生哥,

生了爹爹生婆婆。

我媽嫁,我打鑼,

我媽過禮我抬盒。

我走外婆門前過,

外婆還在把奶喝。

《從來不說顛倒話》

出東門來走向西,

頂頭碰到人咬狗。

撿起狗來打石頭,

石頭又咬狗一口。

從來不說顛倒話,

眼睛落到渣渣頭。

成都童謠中的“顛倒歌”,有一種超現實性,構建了一個與現實不同的虛幻世界。其中的各種顛倒現象能夠激發孩子的想象力,在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構建各種不可能的場景與情節,通過想象突破常規,有益于培養孩子的逆向思維能力。

謎語歌

成都童謠中的謎語歌,既是童謠,也是謎語,具有開發兒童智力的功能。這種童謠有《紅帕帕》《黃房子》等。

紅帕帕

紅帕帕,包稀飯。

又好吃,又好看。

(謎底:西紅柿)

黃房子

黃房子,紅帳子,

里頭睡個白胖子。

(謎底:落花生)

成都童謠,生發于街巷市井,雖不曉作者為誰,卻千百年來流行于稚童之口。它們既能教育兒童,又反映了時代與社會之風尚。保護和傳承童謠,對于維護文化多樣性具有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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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成都日報》2025年6月9日第8版

作者:謝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