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伊朗這種外強中干,上層統治階級強調神權,民間追求世俗的擰巴狀態,有種說法認為,這是“阿塞拜疆教士集團”小族凌大國造成的矛盾。
雖然某大V的解釋看似邏輯上很說得過去。可如果你但凡再多了解一下伊朗的歷史和國情,看看伊朗權貴階層的民族成分,就會發現,所謂的“小族凌大國”,或許更像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強行解讀。拿明清易代比較,并不合適。
伊朗確實有大量阿塞拜疆族人,統治階級是“教士集團”都不假,但把這倆放一起,就相當莫名其妙了。
伊朗雖然號稱繼承了波斯帝國的衣缽,但它也是個多民族國家,其主體民族波斯人約占66%,第二大民族阿塞拜疆人占25%,此外還有庫爾德人阿拉伯人、土庫曼人等少數民族。
以至于我們看到,世界上阿塞拜疆族最多的人口不在阿塞拜疆國,而在伊朗。可即便如此,這也就正如印度河主要流域在巴基斯坦一樣,那只是個現象而已,并不能說明什么問題。
從歷史上看,伊朗的阿塞拜人聚居區早在阿契美尼德時代(公元前8-7世紀)就是古波斯帝國的領土了。
從近代開始,伊朗的阿塞拜疆人也一直在參與伊朗的民族主義建構。而且,絕大多數阿塞拜疆人都屬于伊朗的主流信仰什葉派。他們除了還帶有突厥語系的民族語言,以及頗具高加索風情的民族服飾外,早已和波斯或者其他伊朗少數民族沒什么很大區別了,跨民族通婚也挺普遍。
目前伊朗境內唯一一個有明顯離心力的少數民族的是俾路支人,分布在伊朗和巴基斯坦交界地區——這倆國家境內,都有一個俾路支省,均存在俾路支反政府武裝:一個叫“解放軍”、一個叫“正義軍”。
而伊朗境內的阿塞拜疆人,他們還是很認可伊朗悠久的文化和歷史傳統的。而且,正如前面說的那樣,早在伊朗形成近代民族國家的時候,阿塞拜疆人就已經深度參與并推動了這一進程。到了后來的巴列維王朝時代,伊朗的阿塞拜疆上次人士,也更傾向于親西方和世俗化。
比如伊朗的末代王后法拉赫,她就是個伊朗的阿塞拜疆貴族小姐。論時尚程度,直接碾壓一眾歐洲王室。
巴列維國王娶她之前,已經離了兩次婚。第一任妻子是長得像大明星的埃及公主(下圖這位),兩人育有一女,但感情不和,最終分手;第二次是因為精挑細選的小嬌妻不孕不育,只得忍痛割愛(這時候的伊朗已經全面效仿西方,搞一夫一妻制了)。
所以,法拉赫·狄巴那算是舉整個巴列維王朝之力選出的王后。
作為王后,她的阿塞拜疆民族身份并未受到過任何明顯質疑。法拉赫生了兩個王子和兩個公主,也沒人感覺未來的巴列維王朝繼承人帶有一半的阿塞拜疆血統,會有什么不妥。
其實,別說是巴列維王朝,再往前追溯,伊朗的阿塞拜疆人也都沒有什么非要跟波斯人較勁、奪權的意思。他們的國家認同,已經高于了民族認同。
而之所以互聯網上認為伊朗的阿塞拜疆人對宗教狂熱,盛產教士隊伍,或許還是跟他們在兩伊戰爭中的激進表現有關。
八十年代的兩伊戰爭帶著明顯的什葉派和遜尼派對抗的深層含義。
阿塞拜疆人篤信什葉派,他們的聚居重地阿爾達比勒地區在戰爭中自愿參戰人數為伊朗各省之最,且傷亡慘重,被譽為“烈士之地”。
進而,又開始引申出了伊朗上層統治階級被阿塞拜疆族教士控制,波斯人世俗親西方,阿塞拜疆族是伊朗保守主義代表的說法。
那么,到這兒,就很有必要簡單捋一下,伊斯蘭革命后的伊朗主要高層領導人的血統和民族背景。
1.霍梅尼。
祖父是北印度的克什米爾人,后遷居伊朗。
霍梅尼的祖父叫做賽義德·艾邁德·穆薩維·印地。
這個賽義德的名字可是相當厲害,意味著此人有先知默罕默德的血統,即穆罕默德女兒法蒂瑪的兩個兒子哈桑和胡塞因的后裔,在伊斯蘭教文化中,被稱為“圣裔”。
那么,從中也可以推斷,使勁追溯的話,霍梅尼的某位老祖先,是帶有阿拉伯血統的。
2.哈梅內伊
作為霍梅尼欽定的接班人,哈梅內伊是阿塞拜疆和波斯混血。
而哈梅內伊之所以成為教士集團的領袖,跟他的阿塞拜疆裔背景沒啥關系,主要還是因為他原本就出身于什葉派著名圣城馬什哈德的一個威望很高的宗教世家。
這里多說一句,那些伊斯蘭教士,幾乎都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建立家庭,生兒育女的。
而且,這方面還很講究家族傳承,看出身。教士家族在他們的文化中,一直享有著崇高地位。高級教士的后代,往往都會繼續做高層神職人員或者直接從政。
畢竟,老教士不結婚,小教士從哪兒來呢?
3.前總統,拉夫桑賈尼,波斯族。
4.前總統,內賈德,波斯族。別看他出身十分貧寒,但內賈德的母系還是個賽義德(“圣裔”,有阿拉伯血統)。
5.前總統魯哈尼:波斯人,高級教士。
6.前總統萊西:波斯人,高級教士。
易卜拉欣·萊希(左)和哈桑·魯哈尼(右)
7.現任總統,佩澤希齊揚。他爸爸是阿塞拜疆族,媽媽是庫爾德人。他自己是醫科大學校長出身。
但注意了,佩澤希齊揚可一貫被認為是溫和派,帶有明顯的親西方色彩,根本就不屬于教士集團的人。
8.不久前死于以色列定點清除的幾位軍方高層,也多為波斯人。
比如國防軍司令穆罕默德·巴蓋里、伊斯蘭革命衛隊總司令侯賽因·薩拉米、伊斯蘭革命衛隊天空軍司令阿米爾·哈吉扎德...他們都屬于極端強硬派。
還有伊朗靈魂級的人物,“什葉之弧”的締造者,2020年被刺殺的蘇萊曼尼,他是盧爾人。
盧爾人是伊朗西部山區的一個少數族裔。文化習俗和庫爾德人很相近。
而且,他們還保留著部分母系社會的傳統,女性在傳統上較波斯人和阿拉伯人擁有更多自由,不忌諱拋頭露面,也十分尚武。
所以,目前網上盛傳的那個“阿塞拜疆教士集團”,確實不排除影射史學發酵出來的陰謀論。伊朗對比晚清,然后強行把阿塞拜疆人比作滿人。
產生這種影射史學的深層原因大概是一種對他者歷史的傲慢。在這些人眼里,一切歷史和現實都只不過是中國歷史的變體和重復罷了。他們關心的并不是事實本身,而是借歷史諷喻現實,來輸出自己的某種情緒。
甚至,為了“圓”這個說法,還有點“一滴血”劃分的意思。
伊朗的阿塞拜疆人口那么多,伊朗統治層里面但凡有一個沾點兒阿塞拜疆血統,就得被歸為“阿塞拜疆教士集團”?
按這個劃分的話,我們所有人多少還都有點兒尼安德特人血統,3%左右吧,那現代智人就是尼安德特人文明了?
更何況,那些名字里帶著賽義德的伊朗人,那明擺著祖上是有阿拉伯血統的...
總之,伊朗的困境,并非是什么“阿塞拜疆教士團”小族凌大國的民族矛盾。
對外,伊朗在政治外交方面的短視,讓其成了孤家寡人。
對內,更明顯的,其實還是國民利益分配的矛盾,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階級問題。
所以,如今的教士集團遇到的麻煩,從本質上看,跟半個多世紀前的巴列維國王相比,或許還真是有得一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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