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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里·瓦埃茲（Ali Vaez）是國際危機組織（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伊朗項目主任。

《外交事務》｜不要放棄對伊朗的外交努力

為避免更大規模戰爭，美國應推動達成核協議。

6月13日，以色列發起了一系列針對伊朗核設施及軍方高層的空襲和秘密行動。此次名為“雄獅崛起行動”（Operation Rising Lion）的精密多層次打擊，這起事件發生在外界連續數日猜測襲擊迫近之后。截至目前，這些攻擊已重創伊朗納坦茲（Natanz）、伊斯法罕（Isfahan）核設施，造成多名伊朗科學家身亡。同時，數十名平民喪生、數十人受傷，大量公寓樓被夷為平地，部分能源基礎設施遭到破壞。與此同時，以色列人也在自家城市遭遇襲擊時被迫躲進避難所。

眼下，沒有跡象顯示沖突會停止。伊朗和以色列都表示愿意繼續打擊對方。以色列國防部長甚至放話稱，“如果襲擊不停止，德黑蘭將燃燒”。美國迄今為止幾乎未采取實質性措施遏止流血沖突。特朗普總統的態度曖昧不明，有關他是否希望戰爭結束的表態前后不一。其政府已在相關地區部署了軍事力量，據多家媒體報道，美軍正在協助以色列擊落伊朗的無人機和導彈。

盡管如此，特朗普依然表示希望與伊朗達成核協議，德黑蘭方面則釋放出只要以色列停止打擊，就愿意重回談判桌的信號。也就是說，美方仍有機會推動達成協議。

如果特朗普想避免美伊直接開戰，他應當抓住這個機會。迄今為止，以色列對伊朗核計劃造成了重大但并非毀滅性的破壞。即便沖突繼續下去，也難以徹底根除伊朗的核能力。伊朗部分核設施埋藏極深（如福爾多Fordow濃縮廠），這反而可能讓伊朗高層更有動力開發“終極威懾”——核武器。如果戰斗在沒有達成協議的情況下停下來，德黑蘭很可能加速沖刺核彈，短期內只有美軍的重型鉆地彈才能延緩進程。即使如此，要想真正確保威脅解除，美國要么必須在伊朗境內保持常駐力量，要么不斷實施密集、極其精確的軍事打擊。

外交解決，是特朗普既能避免核伊朗、又能避免曠日持久軍事泥潭的最佳，也是最可持續的方式。實際上，這可能是唯一能避免災難性結局的出路。

危機管理

自2025年1月重返白宮以來，特朗普多次表態希望與伊朗就核計劃達成協議。但以色列明確表明，除非伊朗對其核計劃徹底讓步，否則它只接受軍事解決方案。以色列同樣認為，現在正是下手的最佳時機。去年10月，以色列的精準打擊已讓伊朗防御能力元氣大傷，其代理人——包括真主黨——在以軍數月攻擊下也元氣大傷。因此，以色列政府視當前為削弱宿敵伊朗的絕佳機會。

此次對伊朗的軍事行動遠超以往。上周首輪空襲中，約200架以色列軍機打擊了約100個目標，包括核設施和軍事基地。摩薩德的秘密行動刺殺了多名伊斯蘭革命衛隊和重要核科學家。隨著雙方攻防升級，伊朗也以無人機和導彈報復，打擊范圍不斷擴大。

鑒于以色列攻勢之廣，伊朗高層可能得出結論：以色列不僅要摧毀其核項目，還要推翻整個政權。盡管伊朗無力與對手匹敵——其情報能力遠遜以色列，空軍力量幾乎為零——但德黑蘭別無選擇，只能盡最大努力進行報復。至少在開戰初期，這主要還是雙方的直接沖突。但伊朗也可能將成本“外部化”：比如襲擊美軍基地、打擊海灣能源基礎設施，或襲擾霍爾木茲海峽的航運線，這些舉動都可能令整個中東陷入混亂。通過制造混亂，伊朗官員可能希望迫使華盛頓向以色列施壓，促使其停火。

如果戰斗停止，特朗普將受益；

如果戰斗擴大，特朗普將受損。

如果沖突蔓延，伊朗和美國有可能直接交戰，尤其是在美方利益或人員受襲時。美方已多次警告德黑蘭不要動手，否則，正如特朗普所言，“美軍將以史無前例的強度進行報復”。一旦伊朗或其代理人襲擊導致美方傷亡，總統將面臨巨大壓力，被迫果斷介入。

即便美國設法避免卷入這場沖突，只要無法達成協議，未來也極有可能被拖入新的戰爭。以色列過去一年雖在對抗真主黨和伊朗自身時取得軍事戰果，削弱了對手防空系統，但多數分析認為，以色列最多只能讓伊朗核項目倒退幾個月，最多一年。要想徹底摧毀德黑蘭制造核武的能力，只有美國的軍事力量才行。而伊朗如何設計其項目，決定了若要阻止其造彈，恐怕只能推翻整個政權。因此，以色列官員如今越發直白地呼吁“政權更迭”，但他們幾乎沒有考慮誰會取而代之。在伊朗內外沒有可行、團結且有組織的替代力量的情況下，伊斯蘭共和國垮臺只會帶來內亂，或孕育出更為危險、決意擁有核威懾力的軍事獨裁。

對于一位希望自己以“和平締造者”形象自居、而非戰爭販子的美國總統而言，當下無疑應當高度警惕。特朗普的許多支持者反對美國重陷中東軍事泥潭。大規模戰爭還會推高油價，加重美國家庭的通脹壓力。事實上，油價已在上漲。如果戰事止息，特朗普將受益；若沖突蔓延，則將受損。

協議的藝術

目前，特朗普似乎寄望于經濟與軍事壓力雙重打擊會迫使伊朗政府就范，同意拆解核項目。但美國“全有全無”的方案很難打動這個二十多年來一直拒絕類似條件的政權——包括與特朗普政府的五輪談判。在伊朗領導層看來，唯一比以色列炸彈帶來的苦難更危險的，就是接受美國的條件投降。因此，當前的攻勢極有可能讓伊朗繼續以更激進的姿態回應，直到爭取到一條“體面下臺階”的機會。

要避免最壞的結局，特朗普必須轉換策略。首先，他需要讓伊朗相信自己并非只是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的馬前卒——這需要美國向以色列施壓、推動其停火。為此，他可以威脅暫停對以色列武器援助——這是華盛頓最重要的籌碼，沒有這一點，以色列很難開展大規模軍事行動。此前美國總統，包括拜登，都不愿動用這一手段（拜登就曾拒絕以此迫使以色列向加沙提供更多人道主義援助）。但眼下，美國人的生命安全和特朗普的政治遺產都懸于一線。如果總統決定美國利益需要遏制危機而非推波助瀾，他完全可能打破慣例。

特朗普還需要軟硬兼施對待伊朗。面對以色列的軍事優勢以及自身受損的核能力，德黑蘭此時可能會為了“保命”而重回談判桌，更重要的是需要保全面子。白宮應明確警告伊朗，若進一步升級，有可能導致美軍傷亡并將美國卷入戰爭。但同時，也要為伊朗提供一個可接受的核協議，包括顯著且可持續的制裁解除。例如，特朗普可以承諾取消與核相關的美國制裁，并終止對伊朗的主要貿易禁令，條件是伊朗愿將其鈾濃縮項目納入與沙特共同運營的多國聯合體（伊朗在以色列空襲前曾表達過對此的興趣）。這樣不僅能為整個地區的核電站提供燃料，還可剝奪伊朗制造核武所需的裂變材料。

美國對以色列施壓的先例并不鮮見。1982年，里根總統曾強行促使以色列停止轟炸貝魯特。1988年，他又在兩伊戰爭中積極斡旋，促成德黑蘭接受停火。這類做法對特朗普而言并不容易。他不僅要投入艱難外交博弈，還要頂住華盛頓那些視以色列對伊朗出手為“正義報復”的政界和利益集團的猛烈反對。

但如果特朗普真的致力于阻止伊朗獲得核武，他的最佳選擇就是讓以色列與伊朗停戰，并促使德黑蘭回到談判桌。如果沒有協議，驚惶失措的伊朗政權一旦條件具備，很可能全力沖刺核武。那樣一來，特朗普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接受核伊朗的現實，要么與以色列再度聯合進攻，結果將是他曾誓言要避免的災難性中東泥潭。

阿里·瓦埃茲（Ali Vaez）現任國際危機組織（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伊朗項目主任。此前，他曾在聯合國政治與建設和平事務部（UN Department of Political and Peacebuilding Affairs）擔任高級政治事務官員，并擔任美國科學家聯合會（Federation of American Scientists）伊朗項目主任。他還是《制裁如何發揮作用：伊朗與經濟戰的影響》（How Sanctions Work: Iran and the Impact of Economic Warfare）一書的合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