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一種以“枯筆飛白”“夸張變形”“刀劈斧鑿”為特征的視覺字體風格頻繁出現在商品包裝、游戲界面、電影海報和廣告牌上。
這類極度強調“爆發力”與“視覺刺激”的字體,迅速在社交媒體走紅,被廣泛稱為“潮流字體”或“爆款字體”。因其獨特視覺張力,它迅速吸引大量商業與設計圈關注,同時也引發了藝術界與學術界的激烈爭論:這到底是漢字設計的創新,還是一種對傳統書法的誤讀與消費?
學者批評
“漢字異化為視覺武器”
知名藝術家、天津美術學院院長邱志杰近日在公開場合對這類字體現象進行了批評,稱其為“文化暴力與審美降維的合謀”。他指出,這些字體雖然被部分人視為“中式力量美學”,實則在形式上大量借鑒了日本江戶時代武士家族的書風,將漢字異化為“視覺武器”。
邱志杰表示,這種字體看似充滿力量感,實則筆觸破碎、結構奇詭,像極了戰斗漫畫中招式名的視覺效果,早已背離漢字本應承載的文化沉靜與結構邏輯。
有廣告從業者甚至自嘲:這不是寫出來的字,是打出來的。藝術家孔達達指出,這類字體的流行并非傳統的延伸,而是一種文化錯位。“按照傳統書法標準,這種結構松散、捺腳過長的字體幾乎每一筆都是敗筆。”
商業邏輯
“客戶只要‘一眼能炸’”
“現在客戶基本不討論字體的文化性,只要‘一眼能炸’。”設計師林一揚(化名)坦言。他曾嘗試推廣兼具傳統修養與現代構成的字體,但常常因“不夠炸裂”而被甲方否決。
在商業邏輯驅動下,商業字體越來越被工具化、符號化,AI字庫、潮流模板的普及進一步加速了這一趨勢。短視頻、網絡廣告等高速傳播環境中,火鍋包裝上的“熱辣爆炸”、短視頻封面上的“殺無赦”、銀行廣告上的“沖刺升級”——漢字不斷被當做情緒按鈕使用,脫離了書寫性與結構美學。
回歸本體
“字體是民族文化的沉淀”
盡管“爆款字體”聲勢浩大,我們的身邊仍然有不少 “有根有新”的經典商業字體。他們從歷史與生活中汲取靈感,回歸漢字本體的書寫美與文化意蘊。比如香港老街的霓虹招牌、春聯鋪的陰文立體字、老藥鋪的朱筆手寫字,以及從千年前爨寶子書體中演化而來的“招商銀行”,都承載著行業規范、地域氣息與人文情感。與“武士風”那種外露、粗暴的力道形成鮮明對比,中國書法史上濃厚的“人文氣息的力量”彰顯其上。
深圳知名書法家黃敬松呼吁:“字體不只是視覺造型,而是民族文化的沉淀。”他主張,傳統書法家應不僅限于展覽、寫帖,還應主動參與城市視覺生態設計,投身免費字體庫建設,將書法美學融入公共空間與日常生活。
尋找平衡
多元視角下的再思考
當然,也有聲音對批評持保留態度。藝術博主朱敬認為,應區分“書法藝術”與“書法字體”兩種范疇。前者強調個體修養與美學追求,后者則在功能性與傳播力中發揮作用。“商業環境需要的是視覺沖擊力,吸睛遠比沉靜重要。”他認為,批評者往往站在精英審美立場,忽視了大眾傳播中的實用邏輯。
獨立設計師陳曦也表示,廣告字體本就不屬于書法范疇,它的破圈恰恰體現了活力。這種多元觀點凸顯出一個核心問題:我們如何在傳統文化與當代傳播之間尋找平衡?如何避免在創新中迷失文化根基,又不拒絕風格多樣性?
這場關于“爆款字體”的爭論,其實撕開了當代文化實踐的一個裂痕:當毛筆遇上屏幕,墨色滲入像素,漢字如何在“被看見”與“被尊重”之間求得平衡?在一個擁有數千年書法藝術傳統的國度,漢字承載的是語言、文化與美學的三重意義。我們可以允許“爆款字體”作為市場產品存在,卻也必須有人堅守、有人提問,提醒社會不要在快節奏中丟失文化的根。
刀劈斧鑿的字體到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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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寫 | 深圳晚報記者 楊慧
編輯 | 陸楚一
審讀 | 張蕾
二審 | 潘韻琪
三審 | 蔡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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