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黑蘭的天空被防空警報撕裂的第七天,流亡美國的巴列維王朝繼承人禮薩·巴列維向故國發出戰斗檄文。他將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比作“躲進地洞的受驚老鼠”,宣稱伊斯蘭共和國已“走到盡頭”,呼吁軍隊倒戈、民眾起義,終結這個“持續46年的噩夢”。
六十五歲的禮薩·巴列維選擇了一個微妙的時刻發出復辟宣言。在告人民書中,這位在美國接受教育、遠離故土46年的王位繼承人描繪了一幅光明圖景:“不必懼怕政權垮臺后的日子”,伊朗不會陷入內戰,他已準備好“一百天過渡計劃”和“全國性民主政府”藍圖。
這份宣言的措辭充滿必勝信念,稱當前局勢“無法逆轉”,號召民眾從阿巴斯港到安扎利港,從設拉子到伊斯法罕共同起義1。其時機選擇耐人尋味——正值以色列對伊朗本土發動史無前例的連續打擊,而特朗普威脅要求伊朗 “無條件投降” 之際。
禮薩特別向伊朗國家機器喊話,聲稱收到許多軍警人員的信息,呼吁他們“不要為腐朽政權犧牲”。這種策反嘗試瞄準了政權支柱,但忽略了革命衛隊與宗教領袖間根深蒂固的忠誠紐帶。
對于年長的伊朗人,巴列維王朝代表著另一種記憶。那個時代的社會世俗化、女性不強制戴頭巾、電影院播放好萊塢影片。然而這些記憶背后也隱藏著另一面:殘酷的秘密警察統治、懸殊的貧富差距,以及最終引爆伊斯蘭革命的社會矛盾。
當禮薩·巴列維描繪光明未來時,伊朗民眾正在廢墟中掙扎求生。德黑蘭市議會議長查姆蘭無奈承認:“伊朗當前尚無完備避難系統” 應對導彈威脅。空襲警報響起,百姓只能躲進數十年前的陳舊掩體。
這個國家的經濟根基早已被蛀空。德黑蘭經濟學家Vahid Shahri揭示了一個驚人數字:伊朗面臨5000億美元的基礎設施赤字,政府卻對此視而不見。水資源危機、養老金體系瀕臨崩潰、環境惡化等問題交織,形成結構性危機網絡。
石油資源本是天賜財富,如今卻成經濟詛咒。自1975年《石油法》實施后,伊朗經濟陷入畸形發展:石油收益占財政收入83%,而農業貢獻率從11.95%驟降至5.67%,制造業從11.7%萎縮至8.83%。當美國制裁切斷石油出口命脈,整個經濟體系便失去支撐。
人口紅利更異化為沉重負擔。在宗教鼓勵生育政策下,青壯年占總人口三分之二,失業率卻高達12%。更嚴峻的是,近親結婚率在某些地區超過40%,13歲少女即可結婚的法律規定,為民族未來埋下健康隱患。
通貨膨脹率長期徘徊在50%左右,經濟學家警告:“未來5年我們注定陷入惡性通貨膨脹”,甚至可能出現“每月通脹率增長50%”的災難場景6。貨幣如雪崩般貶值,普通民眾的積蓄化為烏有。
禮薩·巴列維的復辟宣言面臨著一個冰冷現實:對大多數伊朗人,尤其是占人口70%的年輕一代,他不過是個陌生的流亡符號。
盡管部分老人懷念王朝時代的世俗生活,但主流民意呈現兩極分化:或是支持現政權抵抗西方壓力,或是期待體制內改革改善民生。當禮薩去年訪問以色列時,伊朗政府輕蔑回應稱其行徑 “不值一提”,民間也反應寥寥。
更深層問題在于其政治根基的虛空,巴列維王朝當年被推翻,正是因為其腐敗專制和脫離民眾。如今禮薩長期寄居美國,其政治團隊由海外僑民組成,與伊朗本土社會脈絡斷裂。
軍隊效忠問題更是關鍵障礙,革命衛隊作為政權守護者,不僅享有特權地位,其成員從小接受宗教教育,與哈梅內伊有深厚的精神紐帶。禮薩呼吁軍警倒戈的幻想,忽視了革命衛隊曾殘酷鎮壓民眾抗議的歷史,這些鎮壓者如何突然轉變成人民盟友?
伊朗反對力量內部的分歧比外部想象的更為復雜,就在以色列空襲持續進行時,包括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納爾吉斯·穆罕默迪在內的多位反對派人士發表聯合聲明,做出明確切割:“推翻政權必須依靠人民自身”,而非外部武力干預。
這些反對者一方面批評政府“缺乏應對危機能力”,一方面強烈譴責針對平民的軍事行動。他們呼吁的是“真正民主、和平的過渡”,這顯然與外部勢力推動的政權更迭存在本質區別。
法國總統馬克龍的警告更凸顯國際社會擔憂,他直言任何通過外部力量推翻伊朗政權的行為都將引發 “一場不可預測的大混亂”,中東已無法承受更多不穩定。這種憂慮反映了國際社會對2003年伊拉克戰爭后遺癥的集體記憶。
美國內部立場也暗含矛盾,特朗普一面聲稱掌握哈梅內伊藏身處,一面又暗示無意動手;一面鼓勵內塔尼亞胡“繼續推進”,一面又擔憂局勢失控。這種搖擺預示著三條潛在路徑:精準打擊核設施、全面代理人戰爭升級,或在最后關頭懸崖勒馬。
當禮薩·巴列維宣告“歷史性轉折點”來臨時,真正的歷史機遇其實深藏在伊朗社會的裂縫中。持續的經濟衰退已使民眾忍耐接近極限,5000億美元基礎設施赤字如懸頂之劍,而水資源危機被專家視為 “比政治沖突更嚴峻的威脅”。
伊朗政權并非鐵板一塊,反對派聯合聲明罕見指出:“伊斯蘭共和國領導層已明顯缺乏應對能力”,呼吁停止鈾濃縮計劃,這種來自體制內外的壓力,可能促使統治集團內部出現分化重組。
真正的轉折點可能來自街頭,伊朗社會曾多次爆發大規模示威,從2019年燃油漲價引發的騷亂,到2022年因瑪莎·阿米尼之死的全國抗議。盡管這些運動被鎮壓,但不滿情緒如地火運行。當以色列空襲加劇民生困苦,社會矛盾可能達到新的臨界點。
然而歷史教訓警醒人們:1979年伊斯蘭革命推翻巴列維王朝后,帶來的不是民主自由而是更嚴酷的神權統治。同樣,當前外部勢力干預的風險可能激發民族主義反彈,反而強化現政權的凝聚力。
禮薩·巴列維在弗吉尼亞州的宅邸中構想的“百日計劃”,距離德黑蘭防空洞里顫抖的民眾實在太遠,伊朗知識分子與反對派人士的聯合聲明道出關鍵:“伊朗人民應在不受外力干預前提下自主決定政治命運”。
真正的歷史機遇不在外部導彈或流亡者的承諾中,而藏在伊朗青年用VPN翻墻發出的抗議視頻里,在老人用所剩無幾的里亞爾購買面包的隊伍中,甚至在某些革命衛隊成員面對同胞時剎那的猶豫瞬間。
當哈梅內伊宣稱 “永不妥協” 而特朗普要求“無條件投降”之際,伊朗人民站在自己的歷史十字路口,這一次,決定命運的主動權的確握在他們自己手中,只是這只手已被枷鎖束縛了四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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