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張薄薄的軍考成績單飄落在連隊文書桌上時,我指尖冰涼,呼吸都忘了——我的名字后面,赫然跟著一個“1”,全師第一!
文書嘖嘖有聲:“乖乖!小王你這是悶聲放衛(wèi)星啊?全師第一!你咋考出來的?”
我的思緒猛地被拽回七個月前那個寒風呼嘯的下午。指導員拍拍我肩膀,眼神復雜:“小王,師文化隊臨時加開個‘沖刺班’,就一周……你,去試試?”
七天!人家正經(jīng)復習一年半載,我只有七天?這分明是去當炮灰,給連隊充個人頭數(shù)。我默默打點行裝,心頭壓著塊沉甸甸的石頭。
文化隊那棟舊樓像個張著大嘴的巨獸。負責我們這“速成班”的教員姓陳,瘦高個兒,金絲眼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說話語速快得像打機關(guān)槍,不容喘息。他掃視我們這十幾個臨時湊數(shù)的兵,語氣平平卻字字砸心:“甭管幾天,進了這門,就得按我的規(guī)矩來。你們現(xiàn)在腦子里那點玩意兒,連邊兒都摸不著!”
第一天晚上就差點把我熬干。陳教員甩過來一沓厚如磚頭的復習資料:“今晚,把這些要點,嚼碎了給我咽下去!”那盞白熾燈像懸在頭頂?shù)男√枺镜萌祟^暈眼花。眼皮沉重得要用火柴棍撐著,窗外哨兵換崗的腳步聲清晰又遙遠。我揉著發(fā)燙的太陽穴,心里一片冰涼:這哪是七天沖刺?簡直是七天速死。
時間像被抽打的陀螺,飛轉(zhuǎn)到第七天深夜。陳教員合上講義,聲音竟透著一絲罕見的疲憊:“能灌多少,看你們自己造化了。記住,戰(zhàn)場無僥幸,考場也一樣!”走出文化隊大門時,我雙腿發(fā)飄,腦子里塞滿了公式、定義和事件,像一鍋滾燙粘稠的粥。七天,榨干了所有力氣,只留下一個模糊而絕望的念頭:盡力了,聽天由命吧。
真正走進軍考那肅穆的考場,心反而吊在嗓子眼兒。卷子發(fā)下來,手心里全是汗,鋼筆尖懸在粗糙的紙面上,微微發(fā)顫。我強迫自己凝神,一道題一道題往下啃。翻到第二頁時,瞳孔驟然放大,差點失聲叫出來!那道刁鉆的地理分析題,材料如此眼熟——分明是陳教員最后那晚拍著桌子強調(diào)過的重點!再往下看,歷史論述題的脈絡、政治辨析題的幾個核心觀點……七天里那些被強行塞進腦子、幾乎令我嘔吐的“磚頭塊”,此刻竟化作試卷上一個個熟悉的坐標點。我的手不再抖了,筆尖在卷子上沙沙疾行,仿佛有陳教員那機關(guān)槍般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清晰無比地指引著方向。
等待的日子像鈍刀子割肉。終于,那個刺眼的“1”出現(xiàn)在我眼前。巨大的狂喜還沒沖上腦門,緊接著卻被更深的迷茫死死摁住——報志愿的日子迫在眉睫了。
拿著成績單,手指一遍遍摩挲著那個灼人的“1”,心里卻像壓著塊磨盤。熄燈號吹過很久了,我還在黑暗中睜著眼,反復掂量:報本科?萬一滑檔了呢?連專科都沒得念怎么辦?那七天魔鬼集訓帶來的奇跡,能支撐我賭一把嗎?萬一……萬一這只是僥幸呢?最終,一個沉重又現(xiàn)實的聲音占了上風:“穩(wěn)一點,有學上才是硬道理。”
筆尖懸在“專科”那一欄上空,像有千鈞重。終于,帶著一種近乎自殘的決絕,我重重地在“專科”后面打上了勾。那落筆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一把錘子,狠狠砸在自己心上。
多年后軍校同學聚會,酒酣耳熱。當年一個分數(shù)遠不如我的老戰(zhàn)友,已是某本科院校的中層骨干。他拍著我肩膀:“老王,當年你那分數(shù),可是夠著好幾個好本科啊!可惜了……”
我端著酒杯,笑了笑,杯中酒輕輕晃蕩。那七天的燈火、陳教員鏡片后銳利的目光、考場上心臟狂跳的瞬間、志愿表上落筆時那沉重的窒息感……無數(shù)碎片在眼前飛速閃過。我仰頭飲盡杯中酒,喉頭滾燙。是啊,選擇了專科,踏上了一條更需奮力跋涉的路。那一步的“穩(wěn)”,成了心里一道隱秘的疤。
然而歲月沖刷,我漸漸懂得:人生真正的考場從不設(shè)標準答案,每一次看似保守的落筆,亦是命運悄然鋪就的另一種征程。那七天文化隊榨干的血汗,連同考場上那份孤注一擲的專注,早已熔鑄進骨頭里——它教會我的,遠不止于應對一張考卷,而是往后漫長軍旅中,無論面對何種挑戰(zhàn),都敢于押上全部的自己,去拼一個無悔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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