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早些時候,404media撰寫了一篇題為《美國制造的iPhone純屬幻想》的文章。簡而言之,特朗普將所有高科技制造業遷回美國的夢想極難實現,因為全球供應鏈錯綜復雜,制造經驗主要集中在中國、越南、柬埔寨等國家,而手機零部件往往也在其他國家生產。
但目前有一款智能手機符合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美國制造”的標準,它就是由Purism公司生產的“自由手機”(Liberty Phone)。該手機是Purism旗下Librem 5的定制版——中國制造的Librem 5售價800美元,而Liberty手機售價2000美元。它配備4GB內存,測評者稱其硬件規格已相當過時。盡管Liberty手機并非所有零部件都產自美國,但該公司一直竭力使其盡可能實現“美國制造”。這一產品的存在本身就堪稱奇跡,而Purism的制造模式也頗具新意,因此我們(404media)致電Purism創始人托德?韋弗(Todd Weaver),探討智能手機供應鏈、美國本土科技產品制造及關稅等問題。以下是經過精簡和梳理的對話內容:
問:你所做的事情非常有趣,且我知道你已為此努力許久。過去幾周,關于“制造業回流美國”的討論層出不窮,但供應鏈、零部件等因素讓此事困難重重。而你已盡最大努力將Liberty手機帶回美國生產。能否談談這款手機的定位,以及你為此籌備了多久?
托德?韋弗:首先,我在2014年創立了Purism公司。最初的商業計劃正是我們過去十年努力踐行的目標,其中許多做法與當下行業慣例截然不同。
選擇美國本土制造的原因很多:供應鏈安全(我們能掌控所有零部件)、完全透明化(甚至能公開原理圖),同時這也助我們瞄準安全市場——該領域需要對技術棧擁有控制權,并驗證其宣稱的性能。公司初創時先做了筆記本電腦,因為我知道若想涉足手機領域,必須先通過筆記本積累硬件、軟件服務的落地經驗。我們推出的第一款手機是Librem 5。
在Librem 5眾籌成功后,我們組建了自己的電子工程師團隊,并在2018至2020年間與中國的設計和制造團隊合作——畢竟當時所有手機都產自那里。我們不得不借助海外積累的技術知識,以此完成設計、培訓團隊,并生產出Librem 5。隨后,我們將所有設計轉化為自有SMT(表面貼裝技術)能力,真正實現了在加州工廠完成設備全電子元件的生產,將制造帶回美國本土。目前我們的產品線中,有幾款不同規格的產品均在自有工廠生產。
Liberty手機的電路板(圖片來源:Purism)
我們的產品在零部件原產國和整體生產地上存在差異:一端是英特爾參考設計的服務器,由中國制造并進口;另一端則是Liberty手機和Librem Key,100%在加州卡爾斯巴德的工廠生產。
這兩款產品的生產流程如下:從空白的印刷電路板(PCB)開始,由產線工人通過表面貼裝技術,將電阻、電容、集成電路等元件焊接到板上,經過質量檢測、固件加載,再組裝成完整手機,最后為客戶加載軟件并直接發貨。整個流程從始至終都在我們的工廠完成。
問:“美國全流程制造”與“美國組裝”存在本質區別。你認為Liberty手機是否實現了從原材料到成品的全本土制造?
答:毫無疑問。兩者的區別由FTC明確界定:“組裝”是將零部件拼接,其細分定義中甚至包含“螺絲刀組裝”——即若僅用螺絲刀等簡單工具拼裝部件,則不能宣稱“美國制造”,甚至不能稱“美國組裝”。而Liberty手機的生產中,我們從空白電路板開始,完成所有電子元件的全流程制造:將電阻、電容、集成電路焊接到板上,在工廠內實現從原材料到成品的轉化。隨后將電路板組裝進手機外殼,加載自主研發的操作系統,再交付客戶。也就是說,我們不僅在本土工廠完成全電子元件制造,還自主開發、發布了操作系統。
問:你們并非從海外采購零部件再到美國拼裝,而是連零部件也在本土生產?
答:零部件(如電阻、電容、集成電路)需從西方分銷商采購,每個芯片組都有原產國。我們盡可能選用美國或西方廠商的零部件,例如意法半導體(ST Micro,總部瑞士但在美國有工廠)、德州儀器等,這些芯片均在美國本土生產。我們也會深入供應鏈,從美國或西方分銷商/制造商處采購電阻、電容等元件。當談及PCB(空白電路板)和PCBA(印刷電路板組件)時,我們是將這些原材料焊接到板上,形成完整的電子線路板。而其他公司通常進口的是成品——包括外殼、電池、整套電子元件,少數情況下可能僅進口主板(即PCBA)。我們的獨特之處在于,真正實現了從庫存零件到成品的全流程制造,這是垂直整合的生產模式,在行業中極為罕見。
問:原材料的開采來源呢?你是否嘗試與使用美國礦產的供應商合作?還是說供應鏈追溯太深,難以實現?
答:我們確實在努力,但其中復雜程度可想而知:有時是主觀意愿存在,卻找不到對應零件;有時與供應商的談判因我們的生產規模而變得極具挑戰性。另外,采購規模也影響話語權——若生產數百萬臺設備,制造商的議價能力遠高于幾萬臺的規模。因此,在原材料的合同采購中,能推進的深度有限。我們在生產Liberty手機時,傾向于選擇西方分銷商,因其在零部件來源上需遵守更嚴格的監管標準。
(“若在美國全境搜尋,熟練電子工程師的數量仍能數清;但在深圳,每層樓都擠滿了這類人才。”)
從創立初期,我們對美國制造的理念就是:盡可能公開原理圖、溯源零部件、公示硬件物料清單(HBOM)的原產國,同時透明化所有自主開發的源代碼,以驗證我們的所有宣稱。
問:實現“全本土制造”的愿景花了多久?
答:2017年我們正式提出“要在美國本土生產手機”,并先在同一工廠生產了Librem Key(一款小型安全令牌),這是更簡單的產品,卻證明了本土制造的可行性。2019年,我們拿到了PVT(生產驗證測試)樣品,這兩年間我們不斷優化設計,同時培訓電子工程師——每當采購中國電阻時,都要確保能找到美國產的同規格電阻。我們始終維護著兩份物料清單:中國元件版和西方元件版。通過中國合同制造,我們對Librem 5進行了五次迭代,歷時約18個月才最終定型,隨后將全部經驗遷移到美國本土生產。
(經過三年研發,Librem 5 USA于2020年發布。)
可以說,從“將中國制造的現有產品復刻到美國”的想法萌芽,到落地實現,整整經歷了三年周期。
問:是否存在某些零部件因美國無生產商或供應商,而難以本土采購或制造?
答:是的。我們將采購來源分為三類:美國制造、西方采購(如德國、歐洲、加拿大),以及無法從西方獲得的零件。例如,手機中一種用于計時和測量的晶體元件,目前僅有中國和韓國能生產,我們只能從這兩國采購。即便我們力求100%本土化,深挖一層總會發現:某原料來自美國以外的地區,不得不進口。這讓人思考:這些原料何時能在美國生產?是否有企業愿意涉足?當處理200多種獨特零件的全供應鏈時,這顯然是個復雜的問題。
試想,大多數電子產品公司只是從海外制造商拿貨,他們不在乎供應鏈透明,甚至對產品設計和內部構造一無所知。
問:Liberty手機官網的零部件原產表顯示,多數零件來自美國,但M2調制解調器模塊標注“原產中國”。為何這個模塊無法實現美國制造?
答:M2模塊有美國和德國等版本,具體選用取決于網絡頻段或成本。我們出售的中國版Librem 5搭載的是中國調制解調器,但也有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的模塊可選,可在后期或總裝時更換。顯然,中國模塊更便宜,且支持的頻段更廣。
問:美國制造的Liberty手機性能不如最新款iPhone。美國能否生產最新的高端芯片和零部件?若要實現,需要什么條件?
答:簡單來說,能。但您沒問時間——這需要數年時間、巨額投資和全方位投入,且必須證明有投資回報和市場穩定性(例如“這是我們將擁抱的未來,因此值得投資”)。
蘋果、三星、谷歌手機的芯片組是集成了CPU、內存、基帶調制解調器的完整計算機,通常來自高通或聯發科,這些芯片組的生產地不在中國。您所說的“制造”本質是將半導體和200多種其他零件組裝成成品,而蘋果等巨頭的這一環節主要在中國制造。
更深層的挑戰在于:所有高科技崗位已流向中國,ODM(原始設計制造商)扎堆于此。在美國,熟練電子工程師的數量屈指可數,而在深圳,每層樓都擠滿了這類人才——他們是設計設備電路板的核心力量,而培養這種設計能力需要長期積累。
其次是組裝環節:若僅看機器成本,中美生產價格相同,因為機器承擔了主要工作。但人工組裝成本差異巨大:中國可通過大量人力解決問題,而美國和西方國家更依賴工程優化。例如,中國東莞的產線上,一排排工人戴著口罩測試屏幕縮放功能,若發現異常則退回;而我們在Purism通過工程手段解決:插入手機后自動刷寫固件,運行“自動質量檢測”——通過模擬觸控事件驗證屏幕功能,無需人工操作。
從成本看,中國版Librem 5售價799美元,Liberty手機2000美元,差價懸殊。但公開價格未揭示全部:Librem 5的物料成本(COGS)約500-550美元,利潤微薄;Liberty手機的物料成本相近,但本土生產增加了近100美元成本,售價提升不僅因為“美國制造”,更源于安全供應鏈、全零件審計等附加價值——這些使我們能切入政府安全市場。
問:相比全在中國制造的企業,你是否認為本土制造在關稅方面更具優勢?
答:毫無疑問。對于擁有工程師、設計師和技術積累的垂直整合企業,若選擇美國制造,至少具備適應政策的能力。而那些僅負責營銷和財務、無工程團隊、外包所有生產的公司將陷入困境——想象一下“擠兌”場景:當所有人同時尋找本土制造商時,他們因缺乏技術積累而束手無策,因為整個生產流程已依賴中國。在中國,企業只需對接項目經理,由其協調各方完成設計和生產,最終收貨后即可直發客戶,甚至無需開箱。當所有人都在尋找本土替代時,很難找到能填補這一空白的美國企業。
問:你們在加州卡爾斯巴德設廠,是否難招到勝任高科技產線的工人?
答:招產線操作員(如熟練焊工或使用鑷子組裝的工人)并不難,這類“熟練勞動力”在美國各地都有分布。我們選擇卡爾斯巴德,正是因為這里有為政府合同制造商工作的熟練工人,便于我們快速組建產線并從本地企業挖角。
但電子工程師極為稀缺——如前所述,全美熟練電子工程師的數量能數清,而深圳可能有百萬之眾。
問:若大量企業同時急于將制造遷回美國,是否有足夠的熟練人才支撐?
答:顯然不夠。現有熟練勞動力可支撐我們當前的生產,若緩慢擴張或許可行。但培養合格的電子工程師需要多年教育,絕非朝夕之功。
(“若中國關稅定為100%并持續10年,企業會據此制定決策;但若關稅可能在三個月、一年或三年內變動,這種不確定性無法催生穩定市場和準確決策。”)
還有一點很重要:關稅政策的穩定性影響企業決策。若明確知道未來10年中國進口關稅為100%,所有企業都會基于這一假設規劃;但若政策模糊(如“可能100%,但三個月后、一年后、三年后如何未知”),企業主和董事會將難以判斷“是否值得投入本土制造”。
問:將制造遷回美國,對你而言是政治工程嗎?你是出于政治考量,還是為了差異化競爭?
答:簡言之,這并非短期政治博弈,而是基于地緣政治、安全與隱私的長期考量,理解這些因素如何交織。
問:過去兩周,關稅政策反復(加稅、可能取消、延遲、中方反制等),局勢混亂。你提到政策穩定性的重要性,這是否讓你感到壓力?
答:我們并不擔心美國本土生產的產品線,因為其大部分不受關稅影響。但對海外生產的部分,確實難以預測:三個月后關稅如何?是否該現在采購零部件?是否該囤積物資?采購團隊可能會糾結“是否再等一周”——這種微觀決策的不確定性,會層層傳導至企業的所有運營環節。
若中國關稅固定為100%并持續10年,企業決策會完全不同;但政策的不確定性無法形成穩定市場,也無法催生準確的商業決策。
原文:
https://www.404media.co/how-a-2-000-made-in-the-usa-liberty-phone-phone-is-manufactu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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