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百葉窗,在林秀蘭的工位上投下細密的金網。她戴著白手套,將印著 “優秀員工” 字樣的水晶獎杯輕輕放進紙箱,金屬底座與泡沫墊碰撞出細微的悶響。這是她在紡織廠工作的第三十個年頭,今天是最后一個工作日,玻璃柜臺上的臺歷被紅筆圈出的 “退休日” 三個字,此刻正隨著窗外的風微微顫動。
“林姐,晚上要不要去吃火鍋慶祝?” 隔壁工位的小李探過身,發梢還沾著車間特有的棉絮,“聽說新開的那家有酸梅湯無限續杯?!?/p>
林秀蘭笑著搖頭,指尖拂過泛黃的工作證照片。照片里二十歲的姑娘扎著麻花辮,眼神清澈得像廠區后面的護城河。“等我把旅游攻略做好,咱們組團去云南,我請你們吃過橋米線。” 她的聲音里帶著藏不住的雀躍,仿佛已經看到自己背著帆布包,在大理洱海邊散步的模樣。
下班鈴聲響起時,林秀蘭特意繞去車間和老師傅們道別。織布機的轟鳴聲里,老周扯著嗓子喊:“林工,記得給我們寄明信片!” 她對著此起彼伏的揮手聲用力點頭,工裝口袋里的退休證硌著大腿,燙得發燙。
出了廠區大門,林秀蘭站在梧桐樹下深吸一口氣。五月的風裹著槐花甜香,遠處公交站的電子屏跳動著 “17:23”,這是她第一次不用卡著時間趕末班車。她摸出手機,相冊里存著上周和閨蜜研究的旅游路線圖,麗江古城的青石板路、玉龍雪山的皚皚白雪,每一張照片都像是通往自由的門票。
拐進家屬院時,夕陽正把樓道口的信箱染成橘紅色。林秀蘭哼著年輕時的老歌,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屋里傳來的電視聲讓她的動作頓住 —— 那是婆婆最愛看的養生節目,主持人正在講解如何熬制三紅湯。
推開門,刺鼻的煙味撲面而來。小叔子張小強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茶幾上堆滿了瓜子殼,煙灰缸里的煙頭還在明滅。婆婆王桂芳斜倚在貴妃椅上,腳上那雙鑲著水鉆的拖鞋,正是上個月林秀蘭網購時被她嫌棄 “浪費錢” 的那雙。
“秀蘭,你可算回來了?!?張小強彈了彈煙灰,塑料煙灰缸被震得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我把媽接過來享享福,你們兩口子照顧老人方便?!?/p>
林秀蘭的目光掃過玄關處嶄新的行李箱,箱輪還沾著老家車站的泥土。丈夫張建國正蹲在墻角擦鞋,背影像只縮著脖子的鴕鳥,聽到聲音只是悶聲說了句:“先吃飯吧,媽餓了?!?/p>
“不是說好了媽在你那兒養老?” 林秀蘭的指甲掐進掌心,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去年春節家庭會議上,張小強拍著胸脯保證會照顧母親,還收下了他們給的三萬元贍養費。
王桂芳突然把遙控器摔在茶幾上,瓷質臺面發出清脆的聲響:“怎么?嫌我這個老太婆礙眼了?我含辛茹苦把兩個兒子養大,到老了連住大兒子家都要看臉色?” 她干枯的手指指著墻上的全家福,照片里五歲的張雨桐正摟著爺爺奶奶笑,“當初要不是我幫忙帶雨桐,你能安心上班?”
“外婆,這話可不能這么說?!?張雨桐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女孩穿著輪滑鞋,護膝上還沾著摔破的傷口,“您在舅舅家天天跳廣場舞,怎么到我們家就成‘含辛茹苦’了?”
張小強猛地站起來,煙灰簌簌落在米白色的地毯上:“雨桐,你這是什么態度?我工作忙得腳不沾地,哪有時間伺候老人?你爸是長子,贍養父母天經地義!” 他掏出手機,屏幕上赫然是某直播平臺的打賞記錄,“你們看看,我為了賺錢,每天直播到凌晨!”
林秀蘭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視線掃過餐桌上冷掉的四菜一湯。那些本該是她和丈夫慶祝退休的晚餐,如今卻成了迎接 “不速之客” 的宴席。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時濃了,小區里傳來孩童追逐的笑聲,與屋內壓抑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
“我不同意。” 張雨桐摘下護具,金屬搭扣碰撞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外婆要住可以,讓舅舅把去年的贍養費還回來,再平攤每個月的生活費?!?/p>
“你這丫頭,眼里還有沒有長輩!” 王桂芳抓起靠墊就砸過去,被張雨桐靈活躲開,靠墊重重砸在魚缸上,驚得里面的錦鯉亂竄。
張建國突然站了起來,木制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聲響:“夠了!都別吵了!” 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媽既然來了,就先住著,一家人哪有這么多計較……”
“計較?” 林秀蘭終于爆發,三十年來積壓的委屈如決堤洪水,“當年雨桐高燒 40 度,你在出差,是我一個人背著她去醫院!現在退休了,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她抓起茶幾上的退休證,鮮紅的封皮在空中劃出憤怒的弧線,“這個家,到底是誰在當家?”
窗外的路燈突然亮起,將屋內劍拔弩張的眾人籠罩在慘白的光暈里。張雨桐悄悄握住母親顫抖的手,張小強心虛地別開臉,王桂芳還在嘟囔著 “娶了媳婦忘了娘”,而張建國又一次低下了頭,仿佛想把自己藏進陰影里。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廚房,林秀蘭揉著酸澀的肩膀,將最后一個包子擺進蒸籠。自從婆婆王桂芳住進來,她的退休生活徹底變了模樣 —— 每天五點半起床準備早餐,變著花樣做清淡的粥品,卻總換來 “沒味道” 的嫌棄。
“哐當!” 碗碟相撞的聲音從餐廳傳來。林秀蘭小跑過去,只見王桂芳將青花瓷碗重重推到桌邊,咸菜汁濺在新買的桌布上:“這粥熬得稀拉拉的,怎么喝?”
“媽,這是特意給您熬的小米山藥粥,養胃……”
“少拿這些糊弄我!” 王桂芳扯過紙巾擦嘴,“昨天小強送來的醬肘子呢?我要吃肉!”
林秀蘭攥緊圍裙,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上周張小強確實送來一盒醬肘子,但那不過是他參加宴席打包的剩菜,如今早沒了蹤影。余光瞥見坐在餐桌另一頭的張建國,他正埋頭扒拉米飯,仿佛周遭的爭吵與他無關。
“外婆,您不能這么欺負我媽!” 張雨桐摔下筷子,馬尾辮隨著動作劇烈晃動。她伸手去拿母親腰間的圍裙系帶:“從今天起,您想吃什么自己做!”
“反了反了!” 王桂芳拍著桌子站起來,假牙在齒間碰撞出咔咔聲,“你個沒教養的丫頭,敢跟長輩頂嘴?你爸就是這么教你的?”
張建國猛地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林秀蘭下意識后退半步,卻見他只是默默收拾起婆婆摔碎的瓷碗,聲音悶得像從胸腔深處擠出來:“雨桐,別鬧,去換衣服準備上學?!?/p>
“爸,您就永遠這么窩囊!” 張雨桐眼眶通紅,抓起書包沖出門去,防盜門摔出的巨響震得墻上的相框都在晃動。
林秀蘭望著女兒遠去的背影,喉嚨像被棉絮堵住。轉身時,王桂芳正翹著二郎腿嗑瓜子,雪白的瓜子殼散落在她剛拖干凈的地板上。手機突然在圍裙口袋里震動,是閨蜜發來的消息:“秀蘭,旅行社說云南團下周還有空位,你真不來?”
她攥著手機的手微微發抖,正要回復,王桂芳的聲音又響起來:“對了,小強說他最近手頭緊,上次給的三萬塊贍養費,你們再補兩萬?”
“什么?” 林秀蘭猛地抬頭,手機差點掉在地上,“媽,那三萬塊不是說好了……”
“一家人計較什么?” 王桂芳挖著耳朵,“再說了,你一個退休老太婆,留那么多錢干什么?”
窗外突然傳來刺耳的剎車聲,林秀蘭透過陽臺看見張小強的黑色轎車停在樓下。男人西裝革履,手腕上的金表在陽光下晃得刺眼,哪里像他口中 “工作忙得腳不沾地” 的模樣?
“喲,媽!” 張小強提著包裝精美的禮盒進門,聲音甜得發膩,“給您帶了進口保健品,聽說吃了能治腰疼!” 他瞥見林秀蘭陰沉的臉色,又假惺惺地笑道:“嫂子也在???正好,我想跟你們商量個事兒?!?/p>
林秀蘭將泡好的綠茶重重放在茶幾上,茶水濺出來打濕了張小強锃亮的皮鞋?!皬埨习逑胝f什么?是繼續要贍養費,還是接走您的寶貝媽媽?”
張小強的笑容瞬間凝固,他掏出手機劃開轉賬記錄:“上個月我給媽買理療儀花了五萬,你們平攤一半不過分吧?” 他刻意將屏幕轉向王桂芳,“媽您看,兒子多孝順?!?/p>
王桂芳立刻配合地抹起眼淚:“還是小強疼我,不像某些人……”
“夠了!” 林秀蘭突然抓起桌上的保溫杯,滾燙的茶水潑在地板上,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眾人的臉,“張小強,你在直播平臺給女主播打賞十幾萬,現在裝什么窮?” 她顫抖著點開手機相冊,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張小強豪車豪宅的照片,“這些錢,是不是用我們給的贍養費買的?”
空氣瞬間凝固。張小強的臉漲得通紅,伸手就要搶手機:“你竟然找人跟蹤我?”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客廳炸開。張雨桐不知何時折返回來,此刻正紅著眼眶站在玄關,右手還保持著揮打的姿勢:“騙子!把錢還回來!”
張建國終于有了反應,他踉蹌著扶住搖晃的茶幾,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憤怒:“小強,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哼,反了反了!” 王桂芳抄起靠墊砸向張雨桐,“你個賠錢貨,敢打你舅舅?” 靠墊擦著女孩的額頭飛過,在墻上留下深色的污漬。
“都別鬧了!” 張建國突然怒吼,這個四十多年來唯唯諾諾的男人,此刻雙眼布滿血絲,“媽,您回小強那兒?。⌒姡彦X退回來,否則……”
“否則怎么樣?” 王桂芳冷笑一聲,從包里掏出泛黃的存折摔在桌上,“當年你爸臨終前,把這套房子過戶給我了。現在,要么你們繼續養我,要么,都給我滾!”
死寂籠罩了整個房間。林秀蘭感覺眼前發黑,扶著墻才勉強站穩。張雨桐沖過來扶住母親,惡狠狠地瞪著王桂芳:“我們走!不過在這之前,我們會請律師!”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滴砸在玻璃上,將屋內混亂的場景暈染成模糊的色塊。林秀蘭任由女兒攙扶著走進臥室,聽見身后傳來張小強的咒罵聲、王桂芳的哭鬧聲,還有張建國壓抑的啜泣。她摸到枕頭下的退休證,紅色封皮已經被攥出深深的褶皺,而曾經憧憬的退休生活,此刻像泡沫般破碎在這場家庭風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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