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菲律賓馬尼拉。
外交官夫人嚴幼韻,突然收到一個由日本人寄來的包裹。此時,馬尼拉已經被日本占領,到處都是日本士兵,人心惶惶。
37歲的嚴幼韻帶著驚慌拆開包裹,只見里面躺著一副眼鏡和一縷頭發。不知為何,她的心猛然一空,瞬間失了力氣,失聲大哭起來,嚇壞了7歲的女兒。
嚴幼韻想到了那天丈夫楊光泩被帶走的場景。
那是幾個月前,她和丈夫、7歲女兒正在一起吃早飯。突然,一群日本憲兵闖了進來,氣勢洶洶地走到丈夫面前,冷冰冰開口:“你被捕了。”
楊光泩沒有半點詫異,鎮定自若地站起來,走進房間,提起早就準備好的箱子跟隨這群日本憲兵離開。
嚴幼韻呆愣在一旁,直到屋子里沒了日本人,才晃過神來,趕緊抱住已經嚇傻了的女兒們,軟言細語地哄了起來。
她沒有很擔心丈夫。
不是不愛,也不是不牽掛,而是,她的丈夫楊光泩不是一般人。
當時,楊光泩是駐馬尼拉總領事,在國際社會上,外交官享有豁免權,就像古代開戰不斬殺來使一樣,不是很特殊的情況,日本人不會輕易殺害外交官。
她覺得,丈夫也沒有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讓日本人非殺了他不可。
而收到包裹的幾天前,嚴幼韻才帶著7歲女兒去監獄里探望了丈夫,丈夫被日本人關押在西班牙水牢里,看著受了一些苦頭,但神情自若,沒有看到對生死的惶恐。
可如今,嚴幼韻不這么想了。
她想到了丈夫的囑咐,想到了他對女兒們憐兮的目光,這一切,仿佛是在做最后的訣別。
嚴幼韻出身富家,受過良好的禮儀教育,37年來,她從未在大庭廣眾下失態過,但這一次,她情緒的那根弦,猛然就斷了。
她有強烈的感知:丈夫已經遇害了!
一、楊光泩和為國捐軀的7位外交家
嚴幼韻的丈夫楊光泩,是當時不可多得的天才少年,外交專家。
他的家境富裕,祖父靠經營蠶絲發家,到了他這代人,已經完全不用為生計發愁。
楊光泩從小聰慧,6歲那年就剪辮明志,要去美國深造,12歲那年回國,不再經商,而是擔任了北洋政府審計院審計官。
后來,父母帶著他去了北京,他就繼續求學,20歲那年從清華大學畢業,此后前往普林斯頓大學求學際法,4年后就拿到了國博士學位,畢業后就擔任了中國駐美公使館三等秘書。
27歲那年,他受邀回國,成了清華大學教授,還兼任當時的外交顧問。
也是在這一年,22歲的嚴幼韻轉入復旦大學讀商科,在一次舞會上,結識了風度翩翩的楊光泩。
這一年,復旦大學首次招收女學生,嚴幼韻家境優渥、長相秀麗,是當時的風云人物,被譽為“復旦校花”。
男有才,女有貌。
結識之后,兩人就陷入了熱戀。
2年后,嚴幼韻從復旦大學畢業,兩人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結婚后,楊光泩外調,前往歐洲、馬尼拉任職,嚴幼韻便跟著丈夫一起,先后為丈夫生下了3個女兒。
作為外交官太太,嚴幼韻的生活頗為滋潤,沒受過什么人間疾苦。
楊光泩將她保護得很好,嚴幼韻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和丈夫天人兩隔。
到底發生了什么?
當時,嚴幼韻和幾位外交官太太,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們只知道丈夫被日本人帶走,自此生死不明,她們也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直到日本戰敗投降,嚴幼韻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當年,和丈夫一起被帶走的,還有其他8位外交官,他們都壯烈殉國。
原來,自從國內抗戰爆發,身在馬尼拉的楊光泩救國心切,四處宣講,組織愛國人士進行募捐,為抗戰籌集資金。
1941年4月到年底的9個月里,楊光泩就籌集了1200萬菲幣和大量物資,全部運往國內,支援抗戰。
但,這樣大規模的活動也引起了日本人的重視。
他們被帶走調查。
日本人宣稱,只要他們愿意交出籌集到的抗戰物資,或者交出名單,就放他們回來。
被帶走的外交官們,嗤之以鼻,沒有交出任何物資,更沒有透露任何有用信息。
惱羞成怒的日本人,就喪心病狂地將他們全部殺害。
又因為擔心國際社會的譴責,他們就隱瞞了消息,還裝模做樣的,給總領事夫人嚴幼韻寄去一些包裹,想要混淆視聽。
二、孀居3年,不墮丈夫風骨
嚴幼韻的家境也很優渥,自小受寵,在復旦大學讀書時,就天天開著家里的汽車上學,父親的綢緞坊里面的布料也隨便她挑選,因此,她也是當時女學生中最時髦的那個人。
畢業后,她就嫁給了楊光泩為妻。
當時,楊光泩已經名利雙收,坐擁財富和地位,因此,婚姻也沒有讓嚴幼韻受什么苦頭。
結婚22年,她生了3個女兒,依然是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太太。
但這一次的變故,讓她直接從天堂墮入地獄。
舉目無親的馬尼拉,她甚至連個求助的人都沒有,更別提有人來照顧她了。
更要命的,是三個孩子受到了驚嚇,接連生病,嚴幼韻除了要照顧孩子,還要安撫那些因為丈夫失蹤而惶惶不安的外交官太太們。
37歲的嚴幼韻覺得,既然丈夫是總領事,那么,這些外交官的太太,理應由自己負責安撫。
她不能逃避,否則,就對不起丈夫這么多年包容和照顧。
所以,痛哭了一場之后,嚴幼韻就振作起來。
她將當時的外交官太太們、孩子們都聚集起來,組成了一個“40多人”大家庭。
大家盡量在同一個小院里居住,互相有個照應。
因為戰爭的緣故,物資十分短缺,她就帶著這群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太太們,開始在小院里種菜、養雞、養豬,盡量自食其力,降低對外界物資的依賴。
后來,她們還自學了釀造醬油,偶爾心情壓抑得快要崩潰時,嚴幼韻也會帶著這群太太們跳舞,給自己打氣。
就這樣,她艱難地熬到了日本投降的時候。
整整3年,嚴幼韻表現出了極強的韌性,沒有墮了丈夫為國捐軀的風骨。
她也把女兒們照顧得很好,后來也都很有出息。
她的大女兒成了資深編輯,出版了很多赫赫有名的書籍,比如《基辛格回憶錄》。二女兒成了企業家,三女兒投身房地產,都是當時少有的事業型女子。
她的孩子們提到父親,總是驕傲地說:“父親是大英雄,我們是英雄的女兒。”
可能有人會遺憾,楊光泩走得太早太可惜了。
他的孩子們都還年幼,可能都還不記得他的樣子。但事實上,父母的言傳身教,才是孩子最寶貴的財富。
他們的二女兒曾經公開回憶說:
“父親為國殉職的這段歷史是我人生道路的開端。從那時起,我就確立了這樣的信念——一個人應該為國家、為他人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見,女兒們后來取得跨越時代的成績,開創了自己的天地,也有父親風骨的影響。
三、后來的故事
1945年,日本投降。嚴幼韻的好友麥克阿瑟夫人,四處托關系尋找她的下落,最終找到了她。
那時,已經40歲的嚴幼韻,形容枯槁,唯有眼神明亮,炯炯逼人。
她的體重已經只有41公斤了。
戰火對普通百姓的毀滅性打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逃脫。
在麥克阿瑟夫婦的幫助下,嚴幼韻得以帶著3個女兒來到了紐約。
她準備在紐約靠自己的雙手生活,但她這輩子從來沒有上過班,朋友給她介紹了很多工作,比如賣保險,嚴幼韻拒絕了:
“我只買過東西,從來沒有賣過東西。”
后來,有人介紹她去聯合國擔任禮賓官,一向禮儀很好的嚴幼韻順利獲得了工作,自此開始了工作生涯。
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做得很好,早上9點上班,整整14年,一直到她退休,她都沒有一次遲到。
再后來,她的上司、著名外交官顧維鈞愛上了她,兩人在牌桌上結緣,最終于1959年步入婚姻的殿堂。
結婚這年,顧維鈞71歲,嚴幼韻54歲。
兩人都不是第一次結婚,也各自都有孩子,不過,孩子們對他們的婚姻并沒有表示反對,還經常來串門,關系很是融洽。
只是,稍微讓人詬病的是,兩人產生感情時候,顧維鈞還不是單身。
他的夫人黃蕙蘭對此非常憤恨,還曾當著張學良的面,潑了一杯熱茶在丈夫的頭頂。她的回憶錄里也曾回收往事,卻連嚴幼韻的名字都沒有提,就用“聯合國那相好的”來代替。
可能,她對嚴幼韻這種插足婚姻的行為很是不屑,連提她的名字都覺得晦氣。
也可能是她覺得,婚內出軌這件事,源頭在丈夫身上,沒必要對女方指名道姓。
而嚴幼韻對黃蕙蘭也沒什么好的評價。
她覺得,黃蕙蘭早就和顧維鈞沒了感情,但就是貪慕外交官夫人的身份和特權,這才故意拖著不離婚。
兩人各執己見,但都是富家千金,受過良好的禮儀教育,并沒有鬧出什么吵架的風波。
他們三人都很長壽,顧維鈞活到了97歲,在一次泡澡的過程,因為心力衰竭而去世,沒有受什么苦頭。
黃蕙蘭于1993年去世,享年100歲。
而嚴幼韻活得最久,甚至比黃蕙蘭為顧維鈞生的2個兒子還活得久。她于2017年去世,享年11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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