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環球網
【環球網報道 記者 陳全】近日,第二十七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以下簡稱“上影節”)如期而至。來自世界各地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數千部影片齊聚一堂,競逐“金爵獎”國際影片評選。除此之外,多個展映單元也為影迷們帶來了豐富的國際影片。
英國文化教育協會再度攜手上影節,共同打造了“藝述英國”(UK Focus)放映單元,精選五部風格迥異的英國當代佳作以及一部英倫經典電影集中展映,以多元影像語言深化中英兩國在電影藝術及人文領域的對話與交流,為專業電影人以及不同背景的廣大文化藝術愛好者,搭建起觀影與互動的空間。
電影節期間,記者采訪到了“藝述英國”展映單元的入選藝術家之一馬克·卡曾斯(Mark Cousins),與他聊了聊參展新作《對更深層事物的突然一瞥》(A Sudden Glimpse to Deeper Things,2024)以及更多和電影相關的故事。
英國知名紀錄片導演馬克·卡曾斯。攝影:詹妮·利斯克(Jenny Leask),受訪者供圖
《對更深層事物的突然一瞥》電影海報。受訪者供圖
談藝術創作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臺收音機,嘗試捕捉大量噪聲中的清晰信號?!薄M德里科·費里尼
“揭示電影內在和影響的最好方式,就是通過電影本身?!薄R克·卡曾斯
《對更深層事物的突然一瞥》聚焦英國現代藝術先驅威廉米娜·巴恩斯-格雷厄姆(Wilhelmina Barns-Graham)的創作歷程。巴恩斯-格雷厄姆1912年生于蘇格蘭,40年代開始進行抽象和結構主義的藝術實踐,始終關心自然界中的結構和形式。1949年,她在瑞士格林德瓦冰川之巔經歷了一場靈魂震顫的頓悟,徹底顛覆其藝術軌跡。此后,她以畫筆為媒介,深入冰川的物理肌理與哲學本質。將冰層的裂痕、流動與永恒凝固為畫作,也是其最出名的作品系列。因其藝術貢獻,巴恩斯-格雷厄姆被授予大英帝國勛章,作品被泰特美術館、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等知名藝術機構收藏,大衛·林奇、大衛·鮑伊等各界藝術家也都收藏過她的畫作。
《對更深層事物的突然一瞥》劇照。受訪者供圖
在影片中,卡曾斯用他獨具特色的視聽語言串聯起巴恩斯-格雷厄姆代表性的冰川畫作、私人日記和歷史檔案。英國著名演員蒂爾達·斯文頓(Tilda Swinton)亦于片中驚喜獻聲。2024年,影片在卡羅維發利國際電影節(Karlovy Vary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獲得“水晶地球儀”最佳影片。
威廉米娜·巴恩斯-格雷厄姆在寫生中。受訪者供圖
巴恩斯-格雷厄姆筆下的瑞士冰川(創作時間:1949)。受訪者供圖
“當我制作不同主題的電影——比如藝術、城市、童年等——時,我總是追求‘詩意’,而不是‘白話式’的敘述?!笨ㄔ垢嬖V記者,這個過程不容易,但對他來說,避免過于“學術化”的平實至關重要:“我希望作品充滿活力、音樂性、節奏感等,并在此基礎上捕捉我的主題,無論是藝術家的筆觸、黎明時分的城市,還是孩子的頑皮想象力。”
此前,卡曾斯曾執導過多部以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Alfred Hitchcock)、奧遜·威爾斯(Orson Welles)、琳達·邁爾斯(Lynda Myles)以及杰瑞米·托馬斯(Jeremy Thomas)等電影業者為主角的紀錄片,和長達15小時縱橫影史的紀錄片《電影史話》(The Story of Film:An Odyssey),出版了《寬銀幕:觀看·真實·人物·別處》(Widescreen:Watching. Real. People. Elsewhere)等多部著述,擅長以電影解釋電影,也因此被冠以“電影狂熱分子”的稱號?!敖沂倦娪皟仍?、分析影片邏輯以及展示它們如何影響我們,最好的方式就是通過電影本身。當然,我們可以用語言來談論電影,但影像更好,因為它們能夠盡情展示和講述,以文字所不具備的方式‘活’著。在我的關于電影的影片中,我們能夠直接地、富有想象力地、充滿激情和洞察力地進入這一世界。”
正是因此,卡曾斯表示自己的主要創作方式是“以影像為先”。他進一步解釋道:“許多電影制作人先從劇本開始,然后拍攝影像來闡釋劇本。我則更傾向于反其道而行之,先捕捉那些有趣、生動、具有生活復雜性的影像,然后再用文字來加以解釋。所以,我的旁白總是使用此時此地的‘現在時’——‘這個,這里,這是’,而非‘那個,那里,曾是’?!?/p>
《寬銀幕:觀看·真實·人物·別處》書影。圖片來源:豆瓣
雖然自己的著述被全球影迷奉為“圭臬”,但卡曾斯并不認為自己是一位批評家,也并非天生的文字創作者。“說實話,上學時候,我的閱讀速度就很慢。其實,我腦中的想法更偏向于視覺化的‘小視頻’,然后再將其轉化為一行行文字。”
不過,卡曾斯依然對記者表示,自己十分享受寫作:“這一過程是艱辛的,但也是令人愉悅,甚至是迷人的?!彼崞鹨獯罄麑а葙M德里科·費里尼的一個比喻,后者曾感覺自己就像一臺收音機,轉動旋鈕時,大部分時間聽到的都是噪音,但突然間就會出現珍貴的清晰信號?!拔乙灿X得自己像一臺接收裝置!隨著神經科學的進展,人們對大腦的了解越來越多,希望有朝一日,我們能更好地理解這種靈感的來源?!?/p>
《對更深層事物的突然一瞥》劇照。受訪者供圖
作為紀錄片大師,卡曾斯也表示,他的許多電影都融合了紀錄片元素和更為虛構性的成分。“這種融合為電影人提供了肥沃的創作土壤,客觀事實往往能引起情感共鳴,而富有想象力的東西則會從現實世界中‘彈跳’出來,就像在蹦床上一樣。不可否認的是,即使演員身著妝容和戲服、處于高度虛構的場景中,也總會帶有現實成分;反之,再寫實的紀錄片鏡頭,也會帶有‘失真’的感覺,因為這是一個被特意提取并反復播放的瞬間,就好像在夢中一樣?!?/p>
不過,卡曾斯強調,在藝術倫理層面,創作者不能對觀眾“撒謊”,尤其是紀錄片制作者。“如果他們設置場景或‘制造’內容,就必須加以說明。否則將會失去所有信任?!?/p>
談文化交流
“地上擺滿了豆袋沙發,觀眾可以隨意吃到自家做的蘇格蘭點心和三明治。我們的電影節就是這樣的?!薄贍栠_·斯文頓
“當我走過的地方越多,就越被不同文化的成就所折服?!薄R克·卡曾斯
影片和書籍成為了卡曾斯傳播電影文化的載體,他也在世界范圍內收獲了海量粉絲,但卡曾斯卻對記者坦承:“老實說,我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很好的跨文化傳播者。我只是制作一些表達對電影、城市等熱愛的影片。但我的確對這個世界充滿熱情,我曾在世界各地拍攝,從蘇格蘭開車到印度,走過北京的大街小巷……當我走得越多,就越被不同文化的成就所折服。它們的思想、科學、哲學、建筑,都是如此迷人?!?/p>
“我總是對那些聲稱自己國家是地球上最好的說法持懷疑態度,這個世界處處都有精彩和豐富的文化寶藏。”卡曾斯笑言?!熬妥约憾?,我一直熱愛中國電影,最喜歡的包括費穆的《小城之春》、陳凱歌的《黃土地》、胡金銓的《俠女》、謝晉的《舞臺姐妹》、萬籟鳴的《大鬧天宮》、吳天明的《變臉》、吳永剛的《神女》和謝飛的《本命年》等等。”
對于與中國電影業者的合作,卡曾斯同樣記憶深刻。2007年,他攜手愛丁堡大學共同舉辦了一次愛丁堡中國電影節,并親自擔任電影節主席,在英國20個城市放映了來自中國的26部電影,作品年代跨度超過80年,上述他的“最愛”大多包含其中。
“電影展還包括了相關的文化、教育、兒童活動,以及由張曼玉和謝飛主持的大師班。我還采訪了中國電影的傳奇人物謝晉,與他們共度的時光和合作經歷是如此難忘?!币舱且驗檫@些經歷,卡曾斯總結道:“電影絕對是增進彼此理解的絕佳方式之一?!?/p>
紀錄片《電影史話》拍攝期間,馬克·卡曾斯與張曼玉在北京合影。受訪者供圖
2009年,卡曾斯又攜手蒂爾達·斯文頓參與了由蘇格蘭當地政府、英國文化教育協會、中國電影資料館及北京電影學院聯合主辦的“蘇格蘭夢幻電影之旅”主題活動。他們與中國同行一起,在中國電影資料館里,用真實及投影的樹木營造出一片頗具代表性的蘇格蘭森林,并在這片“森林”中放映蘇格蘭電影的經典之作。對于這場活動,聯合策展人斯文頓曾詼諧地表示:“地上擺慢了豆袋沙發,活動持續數日,10部片子里有6部都是乏味的,觀眾可以隨意吃到自家做的蘇格蘭點心和三明治。我們的電影節就是這樣的?!?/p>
“蘇格蘭夢幻電影之旅”活動中,馬克·卡曾斯與蒂爾達·斯文頓身著特色方格裙亮相。受訪者供圖
談電影未來
“努力展現那些,如果沒有你,可能永遠不會被看見的東西?!薄_伯特·布列松“
人類天生就喜歡宏大敘事的模式,數字技術不會消滅這種需求。”——馬克·卡曾斯
“努力展現那些,如果沒有你,可能永遠不會被看見的東西?!笨ㄔ箘t以法國著名導演羅伯特·布列松(Robert Bresson)的名言回應當下社交媒體上的短視頻浪潮:“在這個新的時代,當計算機和人工智能可以生成影像、劇本和創意時,我總是問自己,人工智能做不到什么?它無法建立哪些聯系?這就是我的方向?!?/p>
他并不完全認同現在的青少年只能集中很短時間的注意力:“當然,年輕人會享受那種快速的刺激,我這樣的‘老年人’也是如此。但當你仔細觀察他們的世界,比如花上數小時游玩電子游戲,背后其實是復雜的世界觀和不斷發展的情節。而且他們也會一口氣看完精彩的電視劇集,這些作品往往也擁有足夠的時長?!?/p>
“簡短的視頻片段帶來的快速多巴胺刺激,無疑是令人愉悅的,但更長、更慢、更復雜的故事同樣令人享受。我認為,人類天生就喜歡宏大敘事的模式,每個文化都有自己的史詩和傳奇故事,數字技術不會消滅這種需求。”卡曾斯提醒記者:“在電影的最初階段,當影片只有幾秒或幾分鐘長時,一些有‘遠見’的評論家表示,人們無法集中注意力超過這個時長。但顯然他們錯了!”
對于中國電影的未來發展,卡曾斯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議:第一,不要試圖照搬好萊塢模式;第二,尊重偉大的電影人并教授他們的作品;第三,投資發展類似北京電影學院這樣的專門學校;第四,興建更多的電影文化場館,放映來自各個時期和不同國家的優秀作品;第五,致力于發現并培養新一代電影人才。
馬克·卡曾斯。受訪者供圖
在《寬銀幕:觀看·真實·人物·別處》一書的序章中,卡曾斯提出了一個問題:為什么一定要去做拍電影這樣一件要妥協的事情呢?他隨即自己回答道:“電影人會回應說,那創作的快感完全值得為之嘔心瀝血。但我認識的創作者里真正快樂或者能從創作上得到滿足的屈指可數。如果他們足夠幸運,每隔幾年就能拍出新的片子,他們就可以暢所欲言?!?/p>
話題回到卡曾斯自己身上,“而我呢,我最少每周就有一次機會(通過寫作)得以暢所欲言:那是一種為一個點子賦予形式,創造出一個實在事物的美妙感覺?!币苍S這就是自認“并未成功擔起(批評家)重任”,卻又熱衷于“向繁忙的人們售賣關于電影的想法”的一位“電影狂熱分子”的最佳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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