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威脅是不采取行動,一旦采取行動卻沒收到效果,人們就不再怕威脅了。”
文 / 巴九靈(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
霍爾木茲海峽,這條東西長150公里、最狹處僅34公里的海上通道,像一根繃緊的弦,越繃越緊,直到勒住全球經濟的咽喉。
此時此刻,地球人屏住了呼吸:
美軍空襲伊朗核設施后,伊朗議會投票決定關閉霍爾木茲海峽,只差伊朗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做出最后批準。
霍爾木茲海峽
正當所有人都認為這只是“例行威脅”時,伊朗向位于卡塔爾多哈的美軍基地發(fā)射了導彈。
爆炸聲四起。而每天通過1700萬桶原油的霍爾木茲海峽外,近千艘船舶因受電子干擾“陸地排隊”或“轉圈迷航”。期貨交易所里,原油價格暴漲。
霍爾木茲海峽已無限接近封鎖的可能。
結果,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真實社交”平臺發(fā)文:以色列和伊朗已同意全面停火。伊朗官員一名官員卻表示“這是美國挑釁伊朗的伎倆”。
霍爾姆茲海峽的命運又陷入撲朔迷離的漩渦。
這幾天,從資深投資人到各國政要,都對著霍爾木茲海峽“喊話”。每一句,都是對它未來命運的解讀與批注。
“伊朗正認真考慮封鎖海峽的可能性”
霍爾木茲海峽是海灣地區(qū)石油輸往世界各地的唯一海上通道,承擔全球近30%的原油貿易和20%的液化天然氣貿易,是全球油脈的“七寸”。
“封鎖霍爾木茲海峽”的威脅,最早源自一周前伊朗議會國家安全委員會成員伊斯梅爾?科薩里的表態(tài):
在以色列襲擊后,伊朗正認真考慮封鎖海峽的可能性。”
但伊朗在歷史上真的封鎖過霍爾木茲海峽嗎?答案是零次。
最接近封鎖的是1980—1988年兩伊戰(zhàn)爭期間,伊朗通過攻擊伊拉克等敵對國家油輪、部署水雷的方式,干擾海峽航運。而這場兩伊之間互相襲擊451艘船只的“油輪戰(zhàn)爭”,僅僅是“短時間、有限度”的封鎖,并未完全關閉整個海峽。
油輪戰(zhàn)爭
結果便是油輪保費和油價暴漲。這似乎讓伊朗嘗到甜頭,從2000以來,每當遭受西方制裁或中東局勢緊張,伊朗便使出“撒手锏”:隔空威脅。
2008年,伊朗核問題劍拔弩張之際,革命衛(wèi)隊總司令就表示將封鎖霍爾木茲海峽。2011年底,美國擴大對伊朗制裁時,伊朗第一副總統表示“將不會有一滴石油通過霍爾木茲海峽”,以及2019年抗議美國單方面退出伊核協議并恢復制裁、2020年美國擊殺伊朗“圣城旅”指揮官蘇萊曼尼時,伊朗便多次暗示或明示封鎖海峽。
結果屢試不爽。伊朗每一次的高調威脅,都為全球能源恐慌按下了加速鍵。
而不少專家分析道,這一次不再是伊朗的嘴上威脅,或重演當年襲擊油輪、布置水雷的一幕。據花旗銀行預估,即便是短暫封鎖,極端情況下原油價格將漲至130美元/桶,不亞于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機造成的全球經濟沖擊。
行駛在波斯灣的油輪
“這將是對自己經濟的自殺”
“經濟自殺”成為了全球熱詞,它出自美國副總統萬斯和美國國務卿魯比奧。萬斯在電視臺的采訪中表示:
他們整個經濟都依賴霍爾木茲海峽。如果他們想摧毀自己的經濟并擾亂世界,我認為這是他們自己的事。
通過霍爾木茲海峽,伊朗出口原油貢獻了其65%的財政收入。然而,在伊朗的四大行業(yè)中,原油行業(yè)占GDP的比重為16.2%,僅排第三。伊朗最大的行業(yè)是服務業(yè),其次是工礦業(yè)。伊朗非石油出口在整個出口占比中已提升至45%。
當然,伊朗的工業(yè)主要圍繞石化產業(yè)鏈,如聚乙烯、甲醇,70%的石化產品需要經過霍爾木茲海峽出口,一旦封鎖,伊朗每年將損失120億美元。
除了石化,電子、紡織、摩托車、汽車等都是伊朗的支柱產業(yè),但制造業(yè)水平較低,以加工和裝配為主,依賴于零部件和原材料進口,60%的貨物需通過霍爾木茲海峽,伊朗每年光進口汽車零部件就需要80億元美元,若海峽封鎖,汽車工廠將直接停產。
另外像開心果、藏紅花、地毯等農產品和手工品,30%的出口依賴海運。波斯灣同樣盛產海鮮,封鎖將導致漁船出海頻率下降,預估損失將達到15億美元,占伊朗漁業(yè)年出口額的一半以上。
而伊朗的阿巴斯港作為波斯灣最大港口,年吞吐量高達1200萬標準箱,撐起了伊朗80%的“港口經濟”,港口運營直接帶動物流、倉儲、報關等配套產業(yè),創(chuàng)造了約20萬個就業(yè)崗位。一旦海峽航運下降,直接影響克爾曼沙赫等周邊城市的商業(yè)活動。
伊朗是一個典型的“老天賞飯吃”的國家,一有石油,二有霍爾木茲海峽,以色列和美國都不需要轟炸,伊朗自己就想把金飯碗給砸了。
霍爾木茲海峽是全球五分之一石油產量的運輸通道
“日本以高度緊迫感密切關注”
美國人對伊朗封鎖霍爾木茲海峽的冷嘲熱諷,頗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
僅從能源獨立層面而言,美國近年憑借頁巖石油技術,對中東進口依賴持續(xù)下降,2024年從波斯灣進口的石油僅占其總進口量的7%,創(chuàng)40年來新低。
然而,亞洲國家卻遭殃了。2025年,經霍爾木茲海峽出口的原油中,82%運往亞洲市場,除了中國,日本、韓國、印度、泰國。
隨著以伊沖突愈演愈烈,中東至日本航線遠程油輪的運費環(huán)比上漲148%,中東至日本超大型天然氣運輸船運費上漲了33%。
因此伊朗議會通過封鎖海峽決議后,日本內閣官房長官林芳正迅速回應:
日本政府正以高度緊迫感密切關注霍爾木茲海峽可能關閉對穩(wěn)定能源供應的影響。
“高度”“緊迫感”“密切關注”,措辭嚴重,甚至讓人誤以為挨導彈不是以色列和美國,而是日本。
日本油輪每年從霍爾木茲海峽運走的200萬桶來自中東的原油,占日本約95%原油進口量,依賴度遠高于中國。因此早在2019年前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飛赴德黑蘭時,曾小心翼翼地繞開對伊朗制裁議題,選擇“謹慎介入”的策略,美伊兩頭討好。
如今在全國原油儲備只有161天的背景下,石破茂政府拿到了和當年相似的劇本:當以色列與石油通道擺在天平兩端……
日本民眾關注伊朗局勢
“我建議中國政府打電話談談”
針對可能到來的“石油危機”,美國國務卿魯比奧倒是突然“關心”起來:
我建議中國政府打電話談談,因為中國石油高度依賴霍爾木茲海峽。
如果從原油進口絕對值來看,中國依賴度最高,平均每天有540百萬桶原油要從霍爾木茲海峽運走。
盡管伊朗90%的原油賣給了中國,但實際上中國前十大原油進口國中并沒有伊朗的影子,大賣家是沙特、阿曼、阿聯酋、伊拉克、科威特、卡塔爾,占比約45%。恨就恨在,這六個海灣國家想出口原油,必須經過霍爾木茲海峽。
美國的突然關心,當然不是真心的。美國的能源或許可以獨立,但不得不面對更棘手的問題:日用品的輸入性通脹。
一提到石油或許會想到成品汽油,然而它僅僅是石油產業(yè)鏈極小的部分。目前石油產品多達約800多種,主要分為六大類:燃料、潤滑劑、石油瀝青、石油蠟、石油焦、溶劑和化工原料。
石油產業(yè)圖
值得一提的是化工原料,包括乙烯、丙烯、丁二烯、甲苯等,再變成滌綸、聚乙烯、聚苯乙烯、腈綸等合成為各類塑料、纖維、橡膠,用于家居、電子、醫(yī)藥、服裝、家電、建筑等涵蓋日常方方面面的工業(yè)制品。
這就是為什么原油被稱為“工業(yè)的血液”,一旦漲價或短缺,
將對中國工業(yè)體系造成巨大干擾,此外,我們目前的石油戰(zhàn)略儲備僅可支持96天,遠小于日本。
這時有人可能會問:石油短缺是否將倒逼中國擺脫石油依賴,從而推進碳達峰,為中國新能源車出口海外提供好契機?
事實上,伊朗是多個關鍵原材料的全球核心供應國,中國新能源產業(yè)反倒更依賴擁有霍爾木茲海峽的伊朗。
中國對霍爾木茲海峽的依賴度
例如,伊朗甲醇占全球產量18%,中國30%的甲醇進口依賴伊朗,據說一些中國光伏玻璃廠已經因甲醇漲價暫停接單了。
另外還有一個容易被忽略的進口產品:天青石。
天青石內含鍶礦,中國60%的高品位鍶礦(品位85%以上)依賴從伊朗進口。鍶礦用于永磁材料的生產,是電視CRT顯像管、高透光玻璃、手機液晶屏、硬盤驅動器磁頭、新能源車電機、鋰電池固態(tài)電解質的核心材料。
今年4月,伊朗阿巴斯港大爆炸,鍶價迅速暴漲185%,若因海峽封鎖斷供,鍶價預計翻倍,屆時消費電子、新能源車的制造成本將進一步攀升。
“原油出口盡可能避開霍爾木茲海峽”
伊朗動輒封鎖霍爾木茲海峽的危險,引起全球的警惕和未雨綢繆。
海峽一旦封鎖,中東第一大原油出口國沙特首當其沖。因此2019年美國恢復對伊朗制裁后,沙特油長法利赫就表示:
兩年內將東西走向的管道運能提升40%,原油出口盡可能避開霍爾木茲海峽。
而這條東西原油管道由沙特阿美運營,正常運力為500萬桶/日,將位于國家中心的阿布蓋克與紅海沿岸的延布出口終端連接。
阿聯酋也有一條從油田到阿曼灣霍爾木茲海峽南部富查伊拉港的管道,每天運輸150萬桶。值得一提的是,富查伊拉位于海峽出口處之外,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地下石油儲存設施,可儲存4200萬桶原油。
還有就是阿曼灣的賈斯克石油終端。伊朗可通過戈雷-賈斯克管道從該終端每天出口30至50萬桶的原油。
不過,這三條通道加起來只有700萬桶/日的運輸量,和霍爾木茲海峽相比,還有1000萬桶的缺口。
當然,陸路也有方案。如土耳其的“中部走廊”是一條連接中國與歐洲的運輸路線,途經中亞、里海、高加索地區(qū)和土耳其,是關鍵的替代通道。
就在上周,斥資400億美元的中伊鐵路也開通了。伊朗首都德黑蘭西南部的阿普林陸港迎來了第一輛從中國駛來、滿載光伏產品的火車,時長不到15天,是海運的一半,可以解決部分石油及衍生品的運力。
中伊鐵路
事實上,日韓等國也是一直分散風險,如韓國在今年4月從中東進口原油占比已降至63.5%,而從美洲的進口量增至27.2%,并和美國達成協議,準備擴大原油進口來平衡貿易赤字;日本則擴大從澳大利亞、俄羅斯的LNG進口,并推動核電重啟。
去“霍爾木茲化”似乎正在全球上演。
“這是一個談判籌碼,一旦用了就沒了”
一位資深油輪公司的退休高管談及霍爾木茲海峽:
這是一個談判籌碼。一旦用了就沒了。
一旦封鎖,伊朗基本上將和所有利益相關國樹敵,戰(zhàn)略上立馬被動。而只要不封鎖,雙方都能進行極限拉扯。
正如《教父》中老教父柯里昂說:“最好的威脅是不采取行動,一旦采取行動卻沒收到效果,人們就不再怕威脅了。”
從中得出的道理是,要么心平靜氣地和談,要么就干。威脅既提醒了別人,又沒有給自己留退路。
諾貝爾經濟學家托馬斯·謝林講過一個經典的博弈案例:
你和一個人面對面同時正向高速飆車,如果你轉向躲開,可以不被撞死,但會被嘲笑為膽小鬼,丟了面子;如果你不轉向,對方也不轉向,你們倆都被撞死。
但如果你敢于把自己的方向盤直接丟了,并告訴對方絕不可能轉向,那么另一方肯定選擇躲開。
伊朗相信自己就是那個把方向盤丟掉的人,置死地而后生,以擾亂全球經濟為威脅,和西方玩著恐怖的平衡。但問題是,自己開的是老頭樂,結果發(fā)現對面是一輛軍用防爆車,對方選擇轉向只是怕掉漆罷了。
唯一翻盤的可能性是,讓對方覺得你開的真不是一輛老頭樂。
本篇作者|徐濤|責任編輯|何夢飛
主編|何夢飛|圖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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