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服、獻媚還是周旋?與男權相處的三種選擇
票房突破2億,陳可辛執導的《醬園弄·懸案》終于公映,這也是最近華語影壇少有的群星匯聚之作,就連打醬油的都是大牌。
章子怡充血的眼眸和充滿恨意的尖牙、雷佳音乖戾、滿臉痘印的臉、楊冪嫵媚又難掩厭世情緒的監獄大姐大,趙麗穎卷發與短發各有寓意的分身,易烊千璽開場滿臉血污的瞎子……
這樁民國奇案用大制作,勾勒出超越“血色”的時代浮光,也是近年來最有爭議的華語巨制,豆瓣10萬人打出5.9分。
有人說,原來中國女性的覺醒是從1945年才開始;有人說,這部電影不能叫女性電影,只能叫“虐女奇觀”;有人發現,雷佳音的存在如同電影中那頭野豬,“豬突猛進”奪走了章子怡的高光時刻。
每一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最駕輕就熟的視角,走進影院,對陳可辛的導演意圖,進行重構和轉譯,一百人心中就有一百個“詹周氏”。
而我有幸,在戛納看過最初的首映,如今再看上下集的版本,也是頗為感慨。
章子怡等到“詹周氏”
1945年,上海醬園弄驚現駭人血案,目不識丁,隨夫姓的家庭婦女詹周氏手刃親夫,人稱“大塊頭”的詹云影,尸塊多到16塊,一時間全城轟動。
這樁命案真正奇的地方還不在案件本身,而是背后無形的時代大手,詹周氏因為種種原因,并沒有被判處死刑,一直活到了上個世紀90年代。
當代作家蔣峰從新聞報道的角度寫出小說《翻案》,吸引了導演陳可辛。從2016年開始,就考慮將它搬上大銀幕,章子怡確定擔任女主角,后來兜兜轉轉,在亮相去年戛納午夜單元時,已經是近三個小時的巨制,盤根錯雜的人物和大時代交織。
如今,96分鐘第一部的公映版基本和戛納版截然不同,最突出的變化,就是章子怡“詹周氏”成為影片絕對的主角和主線。
日本設計大師山本耀司曾經說過,“自己”這個東西是看不見的,要跟很強的,可怕的東西,水準很高的東西相碰撞,反彈回來,才會了解“自己”。
對于演員章子怡來講,在比較長的階段里限于“自我”,通過《臥虎藏龍》、《一代宗師》等片,大家熟悉了她表演的細節,狠狠話風,冷峻表情,狠角色和強女人成了章子怡的“舒適區”。
但是,詹周氏不一樣,她9歲賣身為奴,從一開始就是沒有自我的,也沒有名字。
這個角色的卑微,從臉上泛紅的胎記開始,就像宿命的詛咒;類似齙牙這樣的細節,又讓這個女人隱隱有小動物般的惶恐不安,她才會突然在極度恐懼中,以動物本能的方式,露出尖牙試圖咬住警察的胳膊。
詹周氏無論在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長期遭遇剝削、虐待,因而神經質、脆弱、恐懼,這也是章子怡從未涉足過的人物狀態,而過去的玉嬌龍、宮二那么旗幟鮮明、堅定地把自我放在第一順位。
極致、殘酷、傳奇的類型片,為何吸引大導演們出手打撈重述,是因為當下我們在高速運轉、龐雜信息中很難慢下來、靜下來去獲得共識。
詹周氏的意義,絕非在她如何殺夫、又如何僥幸獲赦。重點是日常生活中,那些已經在平靜中蓄力的普通人,如何在被動的搖晃中逐漸冷靜下來,并最終完成反手一擊。
在這個層面上,章子怡的表演難度無疑是有跨越度的。
恐懼失控的丈夫們、
男人們
在“重奪”敘事主角的位置后,詹周氏與雷佳音飾演的薛至武之間有大量、強烈、深刻的對抗,他們的戲劇沖突是風暴眼。
詹周氏代表絕望無力的時代女性,而薛至武則代表恐懼失控的男人們。
他開場就表現出罕見的憤慨,“一個女人居然殺了當家男人”。
影片中,關于女性主義的直白表達,被縫進了一場又一場讓人看了并不會輕松、舒服的虐待中。薛至武毆打她、羞辱她,在法庭上還被上司嘲笑,“打得不夠狠”。
與戛納版相比,有一場可能讓部分觀眾生理不適的重頭戲被突出了。薛至武為了證明詹周氏是有能力殺掉比她重好幾倍的詹云影(王傳君 飾),而在牢房里放出一只碩大的野豬。
在此之前他突然潑了詹一身污血,野豬受刺激更加眼紅狂躁了,因為有好幾次鏡頭是將薛至武與記憶里的詹云影前后疊在一起,這一場戲在某種程度上是將詹氏夫妻之間不堪的性暴力戲抽象化表達。
在過去的代表作中,陳可辛有過多次“男性失控”的名場面,比如龐青云撲向蓮生,證明自己從戰場上回來還活著,高喊搶錢、搶地、搶娘們(《投名狀》);比如好兄弟們醉鬧聚會,一拍而散(《中國合伙人》);再比如韓德忠悲從中來,唱秦腔(《親愛的》)等等。
稍微不同的是,陳可辛本不喜歡單向度的人物,盡量避免好人壞人的二元劃分,但這一次為了調動觀眾對殺夫的詹周氏的同情,除了死者詹云影,薛至武毫無疑問成為“懸案”中最大的反派。
在片尾,薛至武在日本投降時瘋狂地沖進監獄,要直接槍殺對方,最后一張痘印臉被國民政府軍死死按在鐵絲網,詹周氏反過來投擲了倔強、覺醒的目光。
雖然兩人在下集還有對手戲,但這一幕其實就是階段性的結局,壞人“倒了”,女人還是勝利了。
屈服、獻媚還是周旋?
與男權相處的三種選擇
“娜拉出走”之后,不僅僅是墮落和回歸,還有無數可能。于是,詹周氏對著鏡頭,背誦女作家西林(趙麗穎 飾)為她寫的檄文:
在她的世界里,女子不能提離婚,男人的意志決定了一切,也決定了女性的命運。難道只有讓她毫不反抗,眼睜睜地被殺或自殺,才是這個社會認可的情理?
以及詹周氏、西林以及獄友王許梅(楊冪 飾)在分格鏡頭里對著觀眾吶喊:不要屈服!這在導演陳可辛的作品序列里,實屬罕見。
或者,唯一的解釋是陳可辛導演,希望觀眾能夠接受到這些看似散落的女性主義力量,在薛至武針對詹周氏的剝削施暴之后,也只有這種方式才能形成相對平衡的對沖,含蓄和內斂已經無法說服觀眾了。
真實的詹周氏目不識丁,她的理解力達不到女性主義潮流的基準線,她無論殺夫還是被赦免,雖然有時代、命運造化的詭譎,但個人的原始動機也是觸目驚心的。
法庭上她一度供認幫兇是一個“小寧波”的爛賭鬼(片中改成李現出演的“小湖北”張寶福),原因就是她恨對方教唆詹云影吃喝嫖賭,所以要拖他下獄。并非電影中,詹周氏突然被西林的文章和眼神激發出“機敏的求生欲”。
動機截然不同,就是本能與主義的鴻溝。
王許梅(楊冪 飾)和西林(趙麗穎 飾)兩個女性角色,對于詹周氏覺悟啟發,猶如“左右護法”。三個女人一臺戲,詹周氏、王許梅和西林出場,分別代表著與男權相處的三種選擇:屈服、獻媚和周旋。
王許梅證明了,女人依靠身體作為求生的武器是行不通的。在戛納版中有更明顯的暗示,她為了活命,與監獄隊長發生關系,曾單獨被“提審”。
她的悲劇性在公映中被突出,過生日時請大家吃蛋糕,還帶頭唱起《十八相送》,怎么會想到這是送給自己的死別小曲兒。
據說楊冪向導演陳可辛提出的想法,就是在刑場上,歇斯底里地錘自己肚子。有兩種可能,一是恨隊長;二是希望導致事實上的流血,證明自己懷孕,存有最后的僥幸求生。
趙麗穎飾演的西林有兩個角色,卷發和短發,就有兩種不同的意味。
前者是一個女人靠資本周旋在男性叢林里,長袖善舞;而后者就像露出崢嶸的鋼筆筆尖,是犀利、桀驁的底色。
西林一眼識別出詹周氏案件激發社會情緒的潛力,她救了對方,也尋求自己的救贖。相對于王許梅,西林一角將在第二部有更多展開。
結語
稍微透露一下,從片尾的預告鏡頭中就能看到范偉、張子楓等明星將陸續出場。范偉飾演為詹周氏辯護的大律師,張子楓飾演他的女兒,這一條“父女線”可能承載著原創的表達:知識水平、階層地位與女性主義意識的獨立水平無關。
從戛納版到公映版,陳可辛的“醬園弄”伴隨著華語電影的困境與求生,無論在故事還是技術層面的任何調整,都并非一人意志能決定的。
或許這也是為什么,有人戲稱這部電影為“建園大弄”,各個方向卯足了勁要出高光,反而戰作一團。
它在矛盾與平衡中,最終走進了院線與觀眾見面,這個過程本身就有點民國奇案的水落石出,個中微妙都在弦外。
文:錢德勒
編輯:海帶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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