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圖 | 《媽媽朋友的兒子》
對多數人來說,家庭空間屬于絕對私密的地方。選擇讓一個陌生人上門,踏入這片最放松也最不設防的領地,本身就是一種帶著顧慮的信任交付。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國人似乎一直有一種很樸素的價值觀,叫“吃飯比天大”。小時候,父母的道歉是一句“洗洗手出來吃飯”;成年人之間的約會應酬叫“有機會吃個飯”,我們的人生軌跡和無數的飯桌交集,也樂于在三杯兩盞中維系重要的羈絆。
飯桌是凝固的家史。(圖/《飲食男女》)
所以,老一輩似乎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年輕人會連自己下廚燒飯的力氣都沒有。事實上,一個低能量打工人下班之后,只想躺下睡覺。下廚燒飯所帶來的成就感,似乎很難抵消掉這件事自身所帶來的疲憊感,就連重要的日子,大伙兒也更愿意下館子。
對于每天都要拖著一身疲憊回家的牛馬們來說,吃吃喝喝的時刻固然美妙,住家飯的誘惑也無可取代,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不用自己下廚。
(圖/《都挺好》)
有需求就有市場。為了不愿做飯的懶人們,“快手菜”“速食菜”迅速登上各大生鮮平臺熱賣榜,試圖緩解年輕人的做飯倦怠。更有甚者,在你還抗拒做飯的時候,另一批熱愛做飯的年輕人,已經開始瞄準你的痛點,在互聯網上發帖當起了青年私廚。
要將興趣變現,實現“真正的自由”,最好的“氪金”方式,當然是賺同齡人的錢。
通勤1h,
給陌生人上門做飯
“一天做七八頓飯,通勤超過一個小時,真的假的?”
90后的阿綠是一名在杭州工作的全職線下私廚。在她記錄自己工作的視頻中,經常會有人這樣質疑。但在大半年的上門接單生涯中,她已經練就了強大的時間管理能力:
一般來說,她上午會接三單客戶,早上7點起床,8點多到第一個客戶家,按照客戶的要求做好早餐或是早午餐,大概花費一小時;10點到第二個客戶家也是同樣的流程,第三單大概是11點半開始,然后是第四單、第五單……最忙的一天,她要工作到晚上十點多才下班,一共跑了八家,工作時間超過14個小時,工作強度也不亞于她之前做過的公眾號編輯、服裝搭配師以及面包店老板等各種職業。
但,至少對于現階段的阿綠來說,她樂在其中,“一進廚房,我就像火力全開”。
喜歡做飯這件事,似乎是從阿綠大學畢業那年開始的。“如果說我們身邊總是有一個很喜歡做飯的朋友,那我就是那個朋友。”
(圖/《歡樂頌》)
還在公司打工時,她就經常帶些鹵味小菜分給同事們。后來她換過幾次工作,囿于近幾年行業普遍不景氣,她曾與朋友開玩笑說“要是沒工作,就去給別人燒飯好了”。
那時候的阿綠還不曾預料到,這句玩笑會在幾年后變為現實。
阿綠為顧客制作的一餐。(圖/受訪者提供)
2024年12月,她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第一條接單信息,當天晚上就有人私信她下單。雖然客戶的住址距離她家足有十多公里,但處于事業“初創期”的阿綠無法拒絕這第一筆生意。第二天她提前一小時出門,搭乘地鐵準時出現在了客戶家,并按要求完成了一頓家常菜。客戶對她的手藝十分滿意,很快就成了她的一個固定客戶。
第一個月過去,阿綠積累了三個固定客戶,月收入達到了8000多塊。即便考慮到杭州當地的生活成本,這個數字也已經十分可觀。她的主要顧客是20歲至35歲的年輕女性,主要包括一些自媒體博主、寶媽以及白領,有的是因為工作太忙沒時間自己做飯,有的因為需要照顧小孩無法兼顧一家人的飯菜,要求基本就是三菜一湯的家常菜。
今年1月,她還接過一次公司的團建訂單,負責30人左右的團餐。因為實在是忙不過來,阿綠叫上男友給自己當助手,從下午一點忙到了晚上七點多,總算是順利完成了這筆生意。
2024年的最后一天,客戶請阿綠上門做的跨年夜晚餐。(圖/受訪者提供)
回看自己的“創業史”,阿綠承認有一部分運氣因素。“我遇到的客戶確實都蠻好的”,杭州所特有的多樣職業生態造就了多樣的作息,讓阿綠能夠處理好多位固定客戶的不同需求,“不過和最開始相比,現在很多時候是客戶不得不選擇遷就我的時間了。好在,大家也都能理解”。
在二三線城市,人們對上門做飯的需求同樣十分旺盛。但或許是由于人們的作息相對固定,多數客戶的用餐時間也比較統一,私廚們也多以兼職的形式存在。剛剛入行兩周的小劉就是其中一位兼職私廚,他是一名康復醫療專業的大四男生,目前一邊做著朝九晚五的實習工作,一邊當線下私廚補貼生活。
和阿綠不同,小劉非常明確地把這份工作定義為一份副業,但他也和阿綠一樣,看重做飯帶來的樂趣,“我也不靠這個賺多少錢,我就是喜歡做飯,這對我來說是一件蠻解壓的事。”
小劉做的菜。(圖/受訪者提供)
早在初中時期,他就跟著家里人學會了做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會做的菜式也越來越多。在部隊服役期間,他還做過一段時間的炊事員。因此,在偶爾刷短視頻看到線下私廚新興行業之后,他果斷選擇加入其中,并迅速在不同社交平臺發布了接單內容,陸續也有不少客戶找他上門燒飯,“基本上每天都有單子”。
因為是副業,他的接單時間只限定在工作日下班后和休息日期間。主要目標客戶則是生活在附近的寶媽,一般是為家里人做飯,有的人會找他點菜,但不會太復雜,主要是家常菜,部分客戶還會在口味上有些要求,比如“低鹽低油”“高蛋白”等等。
走進陌生人的廚房,
如何保持邊界感?
“上門做飯,一次80,包月800,不談戀愛。”
這是小劉為自己的上門勞動所制定的價格。之所以注明“不談戀愛”,主要是怕人誤解,“擔心別人覺得我不正經,而且我有女朋友”。
按小劉的話說,女友對他這份副業倒沒有什么意見,何況他認為自己“行得正、做得直”,本來不需要對此有什么顧慮,只是有些時候也難免遇到一些苦惱——雖然沒有人以“談戀愛”為借口找到他要求交往,但總有些人懷疑他的“上門做飯”是某種暗號,“可能網絡環境確實比較差吧,大家對上門服務總是有誤解”。
小劉在評論區回復自己“不談戀愛”。(圖/社交平臺截圖)
阿綠也有過類似的經歷。身為女性私廚,她要在線上面對的質疑和線下需要承擔的風險確實會更多一些。每次約定新客戶之前,她都會通過幾個問題去判斷一下,對方是男生還是女生,是獨居還是與家人合住,做好風險規劃。好在確實就如阿綠自己所說的,她的運氣不錯,來找她下單的基本是目的單純的女性客戶,現在她的固定客戶已積累了五六個,相對穩定,偶爾也有一些新客戶來找她,大多都是老客戶們口口相傳介紹的,算是知根知底。
偶爾也會有顧客在她工作時和她聊聊天,內容包括工作、生活甚至個人感情經歷多個方面,她倒不介意和客戶保持著這樣類似朋友的關系,“我本身也是個E人,還蠻需要從別人身上獲得能量的”。但她始終謹守著一些原則,最基本的就是遵從客戶的邊界,“我覺得我還是比較會察言觀色的吧,每個人的需求不太一樣,如果她們不愿意多聊的,我也不會主動去打擾她們”。
阿綠自己拍攝的上門做飯vlog。(圖/社交平臺截圖)
邊界感清晰,似乎也是青年私廚突然爆火的原因之一。
不管是阿綠還是小劉,或者是許多活躍在社交平臺上的青年私廚們,他們都把“不打擾客戶生活,也不希望客戶過多關注他們的個人生活”視為線下接單的默契,而在傳統的家政服務行業中,這一條似乎很難實現。相比于年長的家政阿姨們,青年私廚們總是能夠更敏銳地把握到社交關系的邊界感,這給了年輕人找同齡人上門做飯的底氣和信心。
在找同齡青年私廚之前,和女友同住的Aqua也想過通過傳統家政公司請一位家政阿姨來家里做飯,但最后還是作罷。原因無他,請一位和自己母親年齡相仿的阿姨上門做飯,或多或少會讓兩人覺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擔心被評頭論足。而一位年齡相仿、脾氣相投的青年私廚,讓兩人更有安全感。
在廚房休戰,
在餐桌前繼續生活
對于Aqua和女友來說,選擇請一個陌生人來到家里做飯,屬實也是無奈之舉。
“因為做飯的問題,我們兩個已經吵過無數次了。”即便Aqua和女友來自同一城市,口味比較相近,但兩人仍然經常因為下廚時的一些細節爭吵不休,蔥應該切絲還是切段,鹽應該先加還是后加……誰也沒有辦法說服對方采用自己的方式,彼此都很難忍受自己下廚做飯時有人在旁指指點點,同時也沒辦法放任對方去操持廚房大局。
“爭議條款外包”是親密關系的新型解決方案。(圖/《我可能遇到了救星》)
當下廚燒飯難以增加家庭成員彼此之間的感情,反而成為了一種負擔,那么最后的結果就是無人再愿意為此付出心力。最終,兩人選擇的方式是將廚房交給“第三方”全權處理,“再就是為了吃得干凈些、健康些”。
雖然總是在下廚時產生爭執,但Aqua和女友在口味上并沒有什么爭端。工作日期間,Aqua經常會去女友公司附近找她一起吃飯,但餐廳的口味總是大同小異,吃多了也膩。所以,兩人想找人上門做飯,也是想換換口味,吃點清淡健康的家常菜。Aqua通常會和女友提前商量,第二天想吃什么,就會提前在線上和私廚溝通。當對方第二天如約趕到時,雙方也不會展開太多溝通,“基本上兩個小時做完,我們就會跟她結賬,她就可以離開了,碗我們自己會洗,畢竟也不可能讓人家在這里等我們吃完”。
做完飯就走,邊界感是核心競爭力。(圖/unplash)
對多數人來說,家庭空間屬于絕對私密的地方。選擇讓一個陌生人上門,踏入這片最放松也最不設防的領地,本身就是一種帶著顧慮的信任交付。特別是年輕人,可能會有一種無形的“領地感”和對私人生活被窺探或評判的擔憂。Aqua和女友對聘請傳統家政阿姨的猶豫,很大程度上源于此——年齡差造成的代溝,有時會天然帶來一種審視感,私人空間里突然闖入了一位帶著生活經驗和固有標準的“長輩”,難免讓人拘謹。
青年私廚的興起,恰恰在嘗試彌合這種信任鴻溝與邊界焦慮。如阿綠和小劉所代表的從業者,他們深諳同齡人的社交法則:專業、高效、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
他們提供的不僅是飯菜,更是一種“無負擔的服務”。他們準時出現在客戶家門口、目標明確地完成需要烹制的食物,最后將私密空間完整交還,整個過程如同精密運轉的齒輪,不拖沓、不越界、不主動涉入對方的私人敘事。這種“不打擾”的默契,正是現代都市青年在高壓生活與渴望喘息之間找到的微妙平衡點。
年輕人對傳統家政阿姨的顧慮并非年齡歧視,更多是基于生活經歷的差異。(圖/《愛很美味》)
當廚房的煙火氣由一位懂得分寸的“臨時掌勺人”帶來,而餐桌上只留下屬于家人之間的純粹的美食享用與生活交流時,吃飯這件天大的事,終于以一種更符合現代生活節奏與情感需求的方式,回歸了它撫慰人心的本質——飯總是要吃,但怎么吃,和誰“共享”廚房這片空間,如今有了新的、更自主的答案。
作者 |阿肉 編輯 |安菲爾德 運營 | 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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