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06/24
一場一場一場
又一場的市集
暑期已至,北京又到了人“只有更多的“旅游旺季。
國子監街,年輕人舉著融合 3D 打印技術建模的文創雪糕拍照。北京街頭巷尾,或大或小的市集也在如火如荼地開展著。現場此起彼伏的電子支付 “滴” 聲,似乎與民國時期“十分錢一尺” 棉布吆喝,在胡同深處奇妙共振——從乾隆年間清漪園的御市貨攤到北京似乎永都沒有盡頭的的網紅打卡點,北京集市究竟用什么魔法,讓 “趕集” 這件事火了幾個世紀?
或許,這種跨越時空的熱鬧并非偶然——從1452年隆福寺初建時的宗教集會,到雍正年間因節日興盛的市井廟會,再到民國時期英國女作家裴麗珠筆下“擠滿哈巴狗商販與假花攤”的煙火場景,道出了北京集市始終在用“變”與“不變”書寫著生存密碼。
以下內容摘選自后浪傳統文化編輯部新書《北京紀勝》
過去沒有公園,當時人們唯一的戶外休閑活動就是廟會。舉辦這種集市的習俗可追溯到遙遠的古代,而且一直都受到最高統治者的恩顧。
就舉一個例子吧,乾隆皇帝曾下令在新年這一天,沿著通往清漪園的大路搭起臨時的貨攤,以供朝廷游樂。這里有賣古玩和刺繡等物的貨攤,有由太監負責的圖畫展覽會。出售的物品由北京的商人通過京師的稅務監督來提供,他們選定應該送什么樣的商品。
每件東西都是完全按照真實的市場價格來賣的。甚至攤販和沿街叫賣的小販也可以來做他們的生意,還從城里最好的飯館叫來伙計和仆從照管戶外的膳食。當陛下經過市場的時候,伙計會大聲報出當日的菜單,沿街叫賣的小販會吆喝他們的貨物,店員則喊出他們登記到賬簿里的數字。喧鬧和活力讓皇帝和他的客人、高級官員以及他們受邀來買東西的夫人都非常高興。集市每天都有,一直持續到正月末,然后貨攤就撤下了。
最生動如畫的公共集市是以前在靠近英國公使館的達子館舉辦的集市。在這里,蒙古商人出售軍號、佛像、轉經筒、茶壺以及鑲有綠松石的粗糙的銀器。人群里混雜著各色人種,顯得頗為奇特,總是引起人們的興趣。
在那些至今仍在延續的古樸有趣的集市中,最有名也是人們最經常去的是隆福寺、護國寺和琉璃廠的集市。隆福寺集市一個月舉行三次,從每月初九到十二,十九到廿二,然后是廿九到次月初二,地點在東四牌樓附近的一座破舊的寺廟的院子里。該集市以隆福寺這座寺廟得名。它于1452年以巨資建成,五座精美的殿宇都由喇嘛教徒照管。雍正年間,為了慶祝寺廟的節日而開辦了集市,此后一直延續至今,甚至在1901年那場燒毀了宏偉的廟宇的嚴重火災后也沒有中斷。
各種各樣的便宜貨都在這里出售。在外面的大門口,游客會被賣北京哈巴狗的人們團團圍住。它們中的一些看上去像是人造的狗。它們應該裝上綠色輪子和紅色法蘭絨舌頭才對。在里面,現代的黃銅制品和盤子——或者說零零碎碎的小件古玩——鋪在地面或貨攤上。寬大的院子的一角是留給賣裝在竹籠里的蟋蟀和金魚的人們的。金魚是一種美麗的小動物,長著三重或四重尾巴。我們想把它們全買下來,放在盛著清水的大碗里。但是攤主解釋說,如果我們這樣做,它們會死掉的——它們寧可生活在它們習慣的渾水里。
一整排賣假花的貨攤都擠滿了搜尋發飾的婦女。看著她們細長的手指如微風中彎折的柳條一般靈活優雅地翻動是一件趣味無窮的事情。
我們跟隨人群來到里面的院子。這里有更多的攤位,有的攤位出售編成長長的發綹的假發,有的賣成對裝在盒子里的婚禮上用的那種禮儀性的紅燭,有的賣梳子,有的賣成打的用來刮臉、鼻子、眉毛和下巴的很小卻非常鋒利的刀子,有的賣形狀如嬰孩的手的竹子做的背撓,有的只賣繞在腳踝上來固定褲子的絲帶。
這里有無數的攤位,可滿足中國人的每一項需求。這中間還有賣熱氣騰騰的食物的貨攤,累了的顧客可以在這里停下來休息一下,在露天的環境下嫻熟地用筷子來取食。旁邊坐著的是貨幣兌換商,帶有溝槽的木盤子里放著成排的現金。
不遠處是刻印師的固定攤位。賣草藥的選了一個他的貨物不會被踩到的角落。附近一位“包治好的牙醫”備了一批誘人的牙齒,它們是干凈利落地拔下來的,供顧客選用,且有適合安裝在完好臼齒上的金色牙冠,只是為了看上去金貴。算命和挑選黃道吉日的先生也等待著客人的咨詢。
他有一個平常的竹筒,里面放著不同長度的簽。他應人們的請求搖動這個竹筒,直到一根簽從里面掉出來。是長的嗎?對顧客而言這就意味著好運。哎呀,不是!是短的。過了吧,改天再試一次。他用來給他自己做廣告的那面小小的鑼發出的聲音,讓人們想起一首兒歌:
以利亞(Elijah)是一位先知,
他去鄉村參加集市,
用一班跳舞的熊,
把自己的生意廣而告之。
你看,即便是一位先知,如果不好好宣傳的話,也絕不會因為他的預言能力而贏得贊譽。
修眼鏡的、磨剃須刀的和賣便宜珠寶的都在集市上,他們忙碌地做著生意,仿佛在他們自己的店里似的。對本地上了年紀的婦來說,布料拍賣商必定有著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他一邊拉拽他的厚棉布來證明它的結實,一邊唱著押韻的歌謠來贊美它:
十分錢,就十分錢,
或者再多一點點,
你就有了一件前所未見的東西,
只要十分錢一尺,它結實又美麗,
就是你想要的。這件東西就賣給你。
他的唱詞也許可以用這種意譯部分地傳達出來,但那手勢、聲調和節奏是無法模仿的。我們戀戀不舍地離開了他那好玩的搞笑表演。對于他極力兜售的難看的高級印花棉布,我們能拿來做什么呢?也許拒絕一下都太不值得了。
但是當我們一直走到玩具貨攤的時候,我們可恥地繳械投降了。每一個外國人都被中國玩具制造商那種令人震驚的靈巧打動了,他們用這種靈巧勁,以小得可忽略不計的成本,幾乎達到了我們用高昂費用所達到的效果。很久以前,貧困就教會了他們把找樂子變成最普通而非最昂貴體驗的秘訣—從一無所有中創造美的非凡藝術。一組站在馬鬃上的小小的紙人放在一個黃銅托盤上,輕輕地敲一下邊緣,它們就會跳起舞來,買下這整套可愛的把戲只需要花幾分錢。一群鵝通過松開或壓緊系在一條線上的竹扳手,就會順著這條線飛起或降落,整個只要一個銅板。紙蝴蝶在輕巧的柳枝上拍打著翅膀。裝在真樹枝上的假花能騙過眼一年之久)、白里透紅的蘋果及橙色的柿子,它們都顯出些許明亮的色彩來。小孩子特別喜愛的是肩膀上扛著毛扎扎的草把子的賣山楂的人,每根竹簽上都插滿了裹在蜜里的小山楂果。
他的秘方最初來自蒙古人,他們把用同樣的方式保存的這些水果穿成一串,戴在脖子上,騎馬或做買賣的時候,經常就在他們的項鏈上咬上一口。事實上,正是蒙古人養成了亞洲對甜食的嗜好,在征服的過程中也隨身攜帶著他們對糖食美味的喜愛,并將其傳給突厥人、波斯人和東方的所有民族。這樣一來,由這些民族的甜食,人們仍可以追溯出煊赫一時的可汗們的行進路線。琉璃廠的糖果店通過對原始配方加以改進,建立起了他們的聲譽。他們把一百種而不是一種可口的蜜餞存放到綠釉陶罐里,供急切的顧客選用。
正如有些人恰如其分地評論的那樣,北京人特別喜歡的兩種消費品是甜食和鞭炮。我們返回的時候,爆竹在我們周圍到處燃放,慶祝這個歡樂假日的最后一天。它就像一個美夢完全過去了,但節日的喜慶精神似乎還縈繞在客房。也許那只是年禧的芳香,人們如此沉醉于其中,因為對忙碌辛勞的大眾來說它太珍貴了。也許那是祖先的記憶,是某位“過年娘娘”,她在年關上徘徊,仿佛不忍離去,“為了那‘友誼地久天長’”。
從乾隆御市的琉璃盞到現代市集的文創帆布袋,從民國貨攤上 “能騙眼一年” 的假花到網紅攤位的非遺鬃人 —— 北京集市火了 300 年的密碼,藏在 “變” 與 “不變” 的哲學里:變的是貨品形態,不變的是 “人間煙火即生機” 的市井本質。
20 世紀 20—30 年代旅居中國的英國女作家裴麗珠,曾驚嘆于蒙古商人的轉經筒與北京主婦的發飾攤共享一方天地,如今這般 “混搭智慧” 仍在延續:老胡同里的咖啡市集擺著景泰藍工藝的杯墊,潘家園的鬼市攤位前,年輕人用手機電筒照亮古籍時,攤主仍操著帶兒化音的吆喝。這種既能把 “乾隆御市” 的宮廷審美轉化為現代設計,又守著市井樂趣的韌性,才是北京集市穿越世紀的核心生命力。
《北京紀勝》
下次穿梭在熙攘的市集時,不妨留意攤位上的老物件與新文創——三百年間,變的是交易方式,不變的是這座城市對 “熱鬧” 的執著,以及煙火氣里生長出的文化自信。當我們用手機拍下糖畫師傅的銅勺在石板上流淌時,鏡頭里定格的,或許正是裴麗珠當年筆下那道跨越時空的鮮活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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