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體制內吃飯這個簡單的事被搞得跌宕起伏。一會兒不能聚餐,一會兒三人以下可以聚餐,一會兒又變成“三人以下”并無出處,嚴禁各地擅自加碼。
那到底能不能吃呢?毫無疑問,老板請吃、下級請吃、公款吃喝都不應該,必須禁止。但同事之間自己付費吃便拿不準了,因為有搞團團伙伙的嫌疑。不然,你解釋解釋,為啥老跟這幾個人吃?
這還用解釋嗎?搞搞團結,增強凝聚力嘛!加班最多是他們,沖鋒陷陣是他們,不跟他們吃,跟誰吃?而且認真說來,中國人交朋友,最終能走進家庭里面的,為數不少還是同事。
電影《暴雪將至》里,保衛科干事余國偉(段奕宏飾演)工作先進受到組織表揚,下一個鏡頭不就是幾個工友聚到一起喝兩杯么。
但是,也要理解,在監督一方看來,酒樓里燈火通明、推杯換盞,你到底是基層搞團建,還是官商搞勾結,團伙搞密謀,實在是難以分辨。管理上到底一刀切、切與不切、怎么切最終不都是一種權衡?
于是,很多人為了避免誤傷,本著有疑從嚴的原則,干脆不吃。這很好。
有些干部群眾不理解,總覺得嚴了,是不是過了?其實他們不懂潮流,全世界主流趨勢都這樣,貪吃一個工作餐都會被判刑:
2023年8月14日,臺灣地區新竹市市長高虹安因詐領助理費被臺北地檢署以貪污等罪名起訴。其助手之一王郁文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緩刑5年(附240小時義務勞務),褫奪公權2年。此人涉案金額僅為區區466元新臺幣(約102元人民幣)。
據她后來講,當時花這區區百來塊,只是覺得是拿自己的加班費為大家買咖啡。
還有安排自家孩子去大單位實習都算徇私舞弊:
對哦,還沒領工資,也沒留下來。
但是,以上都是引子。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我們現在為一個吃飯問題操碎了心,我們有這么多的規定,這么多的監督機構和監督人員,這么多的專項整治行動。社會公共事務上,我們的管理成本怎么越來越重?
一方面我們是在進步,管理越來越規范,越來越有規矩,機制越來越健全,組織越來越完善。但另一方面,我們的管理成本是不是正日益變得高昂,投入產出比越來越低?
前不久有兩則通報,是關于基層官員們聚餐喝酒最后喝出仁命的事,其中一例是安徽宿松縣千嶺鄉的班子聚餐。
看到報道時,第一時間吸引我注意力的其實不是哪位喝出了問題,而是這段通報里,我讀了好幾遍才搞清楚一個鄉到底有多少個領導,通報里有12個領導。注意,是鄉一級政府領導,不包含下屬機構人員。
實際上我后來又查了一下,發現這個鄉實際一共是19個領導。
關于千嶺鄉領導班子成員及科級干部(含以上)等分工
各黨(總)支部、村委會、鄉直各單位:
鑒于人事變動和工作需要,經鄉黨委(擴大)會議研究決定,調整領導班子成員及科級干部(含以上)的工作分工,現將分工情況通知如下:
張金國同志主持鄉黨委、政府全面工作,分管財政、稅收、審計等工作。
羅桂冬同志主持鄉人大全面工作,分管教育、老有所學等工作,牽頭負責S249千嶺集鎮段改建工程,聯系鄉教育管理辦公室及各中小學校。
吳平同志負責鄉政協聯絡組工作,分管水利、自然資源和規劃、農民建房等工作,聯系首創千嶺分公司、千嶺自然資規所。
吳行舟同志分管組織、編制、紀檢、監察、意識形態、宣傳、統戰、政法、信訪、團委、婦聯、工會、關工委、精神文明創建、效能監管、績效考核等工作。
黃振華同志分管村級公益事業“一事一議”、市場監管、應急管理、消防、安全生產(含食品安全)、防災減災(震)、氣象、金融、保險、電力、郵政、通訊等工作,負責省級農業產業園,聯系千嶺市監所、千嶺供電所、中國移動宿松分公司千嶺營銷部、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宿松分公司千嶺營業部、中國聯通宿松分公司千嶺營業部、中國郵政宿松分公司九姑支局等單位。
張丹丹同志協助吳行舟同志分管有關工作。
李凌峰同志負責紀檢、監察,分管人社工作。
方健同志負責組織、編制、統戰、工會、老干部等工作,分管工商聯、人事、黨政辦(含機關事務、政務公開、保密、檔案、黨委信息等)、數據資源(含為民服務中心)、縣委黨史和地方志等工作。
許濤同志分管綜合執法、生態環保、林業、住建及其他執法工作,協管自然資源和規劃,聯系第三自來水廠。
黎溢陽同志負責意識形態、宣傳、文明創建等工作,分管文旅體、融媒體、衛生健康、醫保、血防等工作,聯系千嶺衛生院、九姑血防組。
張林海同志負責人民武裝、政法、信訪、維穩、社會工作、依法行政等工作,分管退役軍人事務,聯系千嶺派出所、千嶺司法所。
何兵同志分管農業農村(鄉村振興)、招投標等工作。
石文華同志分管發展改革(含暖民心行動)、統計、工業經濟、重點項目、招商引資、商務、營商環境、企業服務、科協、供銷、民政、殘聯等工作,聯系九姑供銷社、千嶺糧油食品公司。
胡偉同志負責漁民上岸工程等工作,分管交通運輸、大湖管理等工作,聯系九姑道班、九姑交管站。
虞金元同志聯系三圩聯圩(龍湖圩管委會)。
楊長榮同志聯系橫路洲,協助聯系新前村。
張應東同志聯系二姑畈,協助聯系竹墩村。
江玉梅同志聯系西湖圩,協助聯系九廟村。
黃雷同志聯系黃雀畈西區,協助聯系汪嶺村。
臨時議事協調機構按新的分工進行相應調整,不再另行發文。
中共千嶺鄉委員會
千嶺鄉人民政府
2024年11月21日
但是,千嶺鄉在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中,常住人口總數只有26685人,你把它等比例換算成新加坡這種小國,相當于新加坡有接近4000個總理、副總理。2024年千嶺鄉一般預算收入計劃465萬元,粗略算一下,僅僅是給19個領導發工資可以用掉地區收入一半以上。
當然,鄉村的事務管理越來越細,規則越來越明確;清掃垃圾、公共廁所、家畜養殖、殺雞宰鴨、焚燒秸稈都有人管了,每個條線都有專業的分管領導。
然而,雖然鄉村治理專業了,但對比咱們五十年代一個縣政府一般都只有一到兩個副縣長,八十年代一般只有兩至六名副縣長的配置,這個管理成本是不是稍微昂貴了點?
很多從事過管理工作的朋友可能都有個體會。有時候,在既定規則和框架下,我們為了提升管理績效可以不斷打補丁,不斷疊床架屋設架構,但事情往往達不到想要的效果。原因無它,有可能既有管理框架的根本邏輯與目標南轅北轍。
這種例子非常之多。
改革開放四十年口述史里面有一篇《回顧安徽的農村改革》,是1970年代任安徽省農經委主任的周曰禮的回憶。
他講那個小崗村(就是后面很火很火的那個小崗村),早年集體生產的時候,生產積極性太差,1976年,縣、區、社三級黨委下決心改變這個隊的面貌。于是下了場狠功夫。一個19戶、110多人的生產隊,派工作隊18人進駐。
督導組要“左手拿著社會主義鞭子,右手拿著無產階級專政的刀子,牽著你們的鼻子,非要把你們趕到社會主義金光大道上來”。于是一個工作隊員看一戶,一起勞動,干了一年,國家還有支援,最后收糧35000斤,人均口糧230斤,人均分配收入32元。
1979年小崗村搞了包產到戶,糧食生產增長到將近四倍,人均口糧達到800斤,人均分配收入200多元,是此前的6倍多。
而且,一個督導組也沒有。
你看,邏輯正確,管理就事半功倍。
我想起一則舊聞,同樣是關于吃飯。2021年,日本總務省一干官員接受私營企業主請吃,在高級料理店吃吃喝喝(人均消費600元),并且收受了高達120元(換算為人民幣)的比利時巧克力禮品。
中國網民都驚呆了!這還高檔禮品?!
誰請的?正是時任日本首相菅義偉之子菅正剛,在東北新社任中層管理干部,負責媒體運營業務。
這場公款吃喝引發了一系列調查。
經組織查實,2016年起至2020年四年間,東北新社多次組織公務員吃請,總計有13名公務員接受了共計39次宴請,首相兒子菅正剛參與了其中的21次,總計吃請和送禮費用高達60萬8307日元。
約等于37014元人民幣,平均每次吃請花費高達950元(換算為rmb)。
未經世面的日本民眾哪兒見過這場面,被嚇呆了。必須嚴肅處理啊!
最終14名官員該撤職的撤職,減薪的減薪,首相兒子菅正剛調離工作崗位,降為主任科員,東北新社社長引咎辭職,首相本人鄭重道歉。
你看,這事的處理效果相當好!
那怎么實現的呢?
無非就是有個不務正業的《周刊文春》去偷拍那些公務員吃吃喝喝的照片。而且,沒有多花納稅人一分錢。
媒體輿輪監督意義非凡啊!
還是一則舊聞。1998年,有位德高望重的領導去和《焦點訪談》節目組座談,應邀題詞,他說,昨晚我是認真想過的,然后寫下這組詞:輿論監督,群眾喉舌,政府鏡鑒,改革尖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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