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書蘭
近日失去了一位好友,為什么總要等到失去以后,才察覺與他的交情是這么的深刻而真摯呢?
2009年鄭愁予與作者廖書蘭(陳文芬拍攝)
“浪子詩人”這稱號容易使人聯想到“浪子與武士”“情場浪子”“浪跡江湖”……這一個“浪”字,給人帶來流離、浮動、不穩定的感覺,尤其是那首經典詩《錯誤》,“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過客……”聯想起可能是詩人辜負女孩的等待,女孩等待的是愛情歸宿,而他只是個愛情過客,踏著達達的馬蹄走了……以致我不會對他抱有什么期望,僅止于朋友關系,但那是一段看似云淡風輕卻又刻骨銘心的交情。
1998年作者廖書蘭獲鄭愁予贈送《鄭愁予詩集》
30年前,“世界華文作家協會”在臺北舉行年會,我們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華文作家,都被安排住在徐亨的富都飯店,那時我即將出版新詩集《放飛月亮》,捧著清樣請他指教,他拿起詩集就專注地琢磨起來,我看著經他修改后的情詩,感覺不太對勁,怎么成了男人寫的情詩呢!我說︰“這是女人的情詩啊﹗”見他再斟酌反復推敲,還是男性化的情詩,我無語,后他因趕赴友人晚宴,相約晚上9點繼續,當我準時敲他房門,沒人應門,過了半個小時打電話到房間,沒有人接電話,我想,詩人喝酒要喝得盡興而回,再等一等吧﹗于是我每隔半個小時,不是親自去敲門就是打電話,已經子夜,距離我們相約的時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愈來愈感覺不妥了,于是到酒店前臺要求服務員進房查看,這一看,著實嚇人一跳,見詩人倒臥在浴室門口的血泊中,急忙送往醫院,幾天后見到詩人時,我笑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哦!”
鄭愁予和作者廖書蘭與來自世界各地的華文作家在臺北圓山飯店歡聚一堂
詩人在香港大學中文學院擔任訪問教授,適時我即將出版《黃花崗外》請他賜序詩,他欣然同意,看了他的序詩《衣缽》,我驚訝地發現這首詩與《錯誤》一樣好。他曾跟我說︰“我不同意人稱我為浪子詩人。”我答︰“因為你的《錯誤》深入人心。”他說︰“我也寫其他的詩啊!為什么大家看不見呢?”那一天我倆在陸佑堂的交流,多年后與他談起,我訝異于他仍然記得那么清楚,無論場景、內容、細節……他答︰“當然啦!好像回到青春的大學時代。”我們心領神會又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這一笑竟成刻骨銘心的永恒回憶。
2007年青海國際詩歌節,詩人站在電梯口,腰間掛了一壺酒,邀我散會后與他乘坐火車到西藏,我問︰“有多少人一同前往?”詩人答︰“就我們兩人。”我拒絕了!結果他真的一個人到了西藏拉薩,又轉回北京再赴美國。馬悅然與陳文芬結婚三年后來港,詩人帶我見他們兩次。一次在英國會午餐、一次在尖沙咀麗晶酒店下午茶。我與馬悅然用四川話交談,鄭愁予驚訝我會講四川話,后來文芬轉述“悅然說,你的四川話不標準。”
2009年尖沙咀麗晶酒店下午茶,馬悅然與陳文芬雖已結婚三年,但天天仍像熱戀中
我曾經問︰“為什么我寫不來小說?每每嘗試寫了兩三頁,就寫不下去了!”他說︰“詩人單純而熱情,小說家比較復雜。”我問︰“為什么?”他說︰“因為小說家要顧慮每一個角色的心理狀態,要描繪每一個場景的象征意義,而詩人是以自我為中心,感情爆發力作為創作源頭。”
2025年6月13日后,一切一切皆隨他的離去而化為塵土、化為青煙,而他心中的愛是真摯熾熱而內斂含蓄的,將隨他的詩永留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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