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小蛋糕真好吃

建議搭配BGM：Carnation——LOVE PSYCHEDELICO

那是3年前蟬鳴陣陣烈日當頭百無聊賴的暑假，作為大三生的本人一時興起開始在網絡上連載小說——其實就是信馬由韁胡編亂造，基本沒查過幾本正經資料的那種——因此自然開始關注起筆下人物，想著搜索下相關內容好為文本增色添香。于是在人物標簽頁里逛啊逛，鼠標一路無聊地滑動下滾，然后看到一篇文，僅僅露出一句《圣經.新約.啟示錄》中句子作為引言，比起標簽里其余一眾吸引眼球花里胡哨的鶯鶯燕燕，它簡直不能更簡樸低調，好像作者存心不想讓其充分暴露于眾人眼前吸引潑天流量一樣。

這反倒激起我的興趣，遂點擊翻看。開頭僅僅幾行就已見出特殊之處：不同于普通的小說體，用的是戲劇體，場幕次號、景象描寫、對白人名都有模有樣，但又沒有慣常的英文四字母稱謂，該篇用的是不同人格的中文譯名來代替。脫離開中英夾雜所帶來的撕裂不適感，就像一部真正亟待上演的中文劇本。

我繼續往下翻。

處處可見的希臘神話用典，三女巫覲見皇上預言未來…莫名熟悉的味道，隱約記得是在高中語文選修課上…？趕緊百度一下，哦對，《麥克白》經典場景。還有“皇上一聽要被篡位的預言勃然大怒下令徹查全國搞得民不聊生反倒驗證預言”的行文脈絡，味也很熟悉…哦對，《俄狄浦斯》關于“命運”的核心思想。之前洗澡時還靈光一現設想過相關場景，不想被捷足先登了。

古典、高雅、講究、有品。不管是在表層遣詞造句，還是在深層思想意蘊上。

“遇上高人了”，這是我第一反應。互聯網當真藏龍臥虎，小小一方自媒體平臺竟有人能寫出這樣高檔東西么！不禁對作者好奇心大起。此人昵稱是由東漢名士、“建安七子”之首的名諱改編而來，頭像是百度百科中此人官圖，且各平臺及小號昵稱都是其大差不差的變體，帶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執著。

算了，管人名字叫什么呢！在成堆不對胃口的飯中終于苦苦尋覓到一頓真正珍饈佳釀，這多是一件美事啊！何況對方行文引篇確乎“體氣高妙，有過人者”！于是就搜腸刮肚地把所能想到的東西一股腦兒全扔評論區了，順手點個贊+推。廚子總會對能明白自己烹飪巧思的食客高看一眼，不多時便迎來回復，對方顯然十分高興我能將其深埋心思一一道出，順便又猜想一番屠龍英雄的結局，聊得有來有往。

本以為只是萍水相逢倆路人，交集也就到此為止了，后來時隔半月，去醫院查幽門螺旋桿菌——似乎是因碗筷消毒工作不到位被親爹傳染的——在等待吹氣報告出來的無聊時間里又鬼使神差點進人家主頁。好家伙么，之前偶然一瞥還沒發現，這竟是位文畫雙修的大佬，還能給自己寫的文配自己畫的畫！于是又把人家新出的一篇給看完留評了——遺憾的是我在23年考文學專業研究生時才意識到那文章與阿根廷作家胡利奧·科塔薩爾的短篇小說同名，不然當時還能講得更多更深更切合人意一點——當然又得到了對方的感動回復。

一種奇妙的默契就這么無聲無息建立起來。作為一個實習內容約等于0、作業更是完全沒有的閑散大學生，長達3個月的暑假時間多得簡直揮霍不完，每天閑來無事時，我便去人主頁檢索有無新出內容，如果有對味的，就字斟句酌寫上幾行。我發來的第三次長評回復完后，她立馬在另一個平臺發話了：“媽呀，回復長評感覺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每天都在陽光地飛翔！
”

即便表面上如此幸福快樂，但她私下里恐怕并不認可我對人物的塑造，尤其是把自我意志旺盛不屈的蝶塑成柔弱流淚任人欺凌貓貓頭這種刻板印象拉滿之操作，不然怎么不見贊轉不見留評呢？但她看了，這毋庸置疑，否則便無從解釋為何在我連續留評三次后，她就按照我文中主推產品口味描改一張電影截圖。我也不是個好吃白食的，立刻按照圖后評論約定給她用2天時間配了篇2k+小短打，沒想到很受歡迎，它也成了我迄今為止贊數最高的一篇文，這倒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當然啦，成天累死累活辛苦評論也不是毫無作用的。從照面開始，她就是畢恭畢敬稱我為“您”——至少在我已知范圍內對別人從不這么叫——帶著無可挑剔的禮貌尊重與不動聲色的客氣疏離。且此稱謂直到最后一次交集也依然完美保持著，沒有絲毫半路開裂老娘耐心耗盡不陪你演了的痕跡。

我呢，私下里有向想吃上口好飯的提問者推過她的文，可在人家主頁上倒也不是每次都那么殷勤。也有過懈怠時候，在劣質炸薯條與宿舍樓跑圈中消磨著一個又一個無所事事的夜晚——她又更了一篇，我知道應該去給人家寫點什么，但身體卻如此粘滯遲緩，好似一攤勉強凝聚的人形沼澤。哦對，記起來了——那幾日天氣不好，一直陰沉沉地下雨，人也跟著沉郁濕氣犯懶發困，筋力是提不起來的，氣息是散漫游移的，神思是無法聚焦的，總而言之，沒有勁，于是她的評論區也就一直空空如也。

就這樣10天之后——至今記得那是22年10月14日早8點左右——我坐在學校食堂一樓板凳上對付著桌上早飯（依稀記得有用塑料袋裝著的蒸紅薯），打算趕緊解決后回趟宿舍干會兒手頭活計，待會再去上 10：20開始的，也是當天唯一的課程——大四上學期基本沒什么課了。順手刷新，頁面跳出她關注我的通知。瞳孔略微收縮、呼吸略微急促幾回之后很快也就恢復過來，意識到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平淡生活中一個漂亮小水花罷了。當時疫情還在東土大地上游蕩不止，相關政策也是執行到位，昨天周四核酸忘了做，今天要回家了，地鐵就不予放行，又費勁巴拉跑到地鐵站附近醫院里花了一個多小時加幾十塊錢捅完嗓子眼，回程地鐵上才好容易看到她新出品的文，那是數天前就已約好應要求給我主推產品寫的定制稿件。喜滋滋翻了好久，字斟句酌寫了長評，那幾張文章截圖到現在還留在手機相冊里。

她回了。我能想象到對方在手機后露出一副“貓貓精神貌似不好誒那就換袋對胃口的貓糧你看這次果然成功了吧“的得意洋洋笑容。后來我發了篇家中一日生活流水賬，之后趁著她200粉絲點圖的契機又索要一張親爹娘代餐之中式父母愛情，她甚至還在其中十分貼心地夾雜了那時我主推的產品，真給孩子吃美了吃撐了，嗝兒。

她對我是有影響的，比如曾在某家平臺將四字母改為三字稱謂——如將“ISTP”改稱為“手藝人”——這樣的手法，正是從她身上學來。雖然該改革終告失效，但這畢竟還是說明了點什么——至少，她的所作所為有產生過那么些許影響，有在這世間留下些許痕跡，而不是玩完就忘，如云霧般當場消散不見無跡可尋。

我開始不滿足于那點點公開內容，開始半夜三更里陰暗地翻著不同平臺的主頁，想要得知更多她的信息，想要離她的種種生活細節更近些，同時爭取雁過無痕，這按當代互聯網術語叫做“視奸”的方法我早已無師自通。努力沒有白費，由此確實得知了許多，比如住址樓層，比如家庭成員，比如陳列擺設，比如個人愛好。就單拿所居城市這一條來講，一日之內IP屬地能由廣東切到香港甚至還能切回來，如未使用技術手段刻意更改的話，能符合這一條件的城市，大約只有鵬城——別的都隔得太遠，在物理上恐難成立。

正如上文所述，Ti主導者總是擅長見微知著、抽絲剝繭、條分縷析，分析對我這種人而言就像呼吸一般自然，無需過分費勁思考。于是通過各處蛛絲馬跡，得出了種種判斷。

她無疑是家教嚴格潔身自好的。縱使3Se帶來內心世界大膽開放狂野喜歡搞顏色，但她并沒有在物理上放縱自己墮落糜爛，而是把這些過剩欲望轉移到創作上來，就算產品里十有六七帶點過不了審也孜孜不倦持之以恒。弗洛伊德那套將自我欲望進行健康轉移、從而對個人甚至社會起到建設性作用的“升華”理論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展現。而且，自驅力執行力強，沒點良好家教打底可養不出這么生機勃勃活力旺盛的人。ENTJ不愧是Te主導的卷王啊，不僅文畫雙修，且出產速度和質量都高得嚇人。看著那些長篇大論動輒成千上萬字的文章、那些精美的繪畫作品與不隔幾日便更新的高頻速度，總能想象到她半夜三更伏在電腦前施展幻影級手速噼里啪啦一通激情輸出的模樣，速度效率快到哈人，也難怪自畫像里眼底總是一片烏青濃重。時至今日，我自認作為INTP，已經明白了Si功能正向使用的門道，明白了在某細分領域成事之秘訣：堅持、恒定、勤勉、精深，日常也有在努力地知行合一，就算別扭不適也不斷刻意訓練著自己，甚至還屢次被身邊不知情人士評為“老天你真的太卷太J太雷厲風行太有計劃了哪像P人啊”。然而在真Te主導真J人面前，我知道，自己那點費老勁才模擬出來的拙劣三腳貓功夫遠不夠看的。卷，于人家而言就像呼吸吐納一樣自然，默認一切努力都是為目標而服務的——先天喜好發散探索、散漫隨心的高Ne的我又能拿什么去比呢，總不能強行后天改變自己腦區構造吧？

她當然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她很喜歡歐美（特別拉美）文學，還學過法語西語，恐怕之前上的是國際學校。想象力豐富腦洞大開，搞過Fate世界觀與16p的聯動，雖說后來中道崩殂（我也有想過搞《史記》與16p的聯動，不過想歸想，首先原著未讀，其次腦海中亟待實現的愿望清單太多+現實生活太充實，也就逐漸被遺忘了，話說回來這還真是Se&Si陽面的明顯差異所在啊）。在寫作風格上，她看過許多歐美文學名著和影視作品，因此也喜歡異域（尤其歐美）背景與虛擬建模，這一點倒像NTJs的通病——ta們似乎并不傾向于把現實生活中的雞零狗碎、真實細節帶入作品之中。或許是為避免觸碰自己與他人的隱私省得被“開盒”，又或許是覺得文藝作品要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又或許人家腦海中那方異域幻想世界遠比無趣庸俗現實更絢麗奪目。某日看到她發公告曰“雅思考過了真開心特此開放限時點圖”，于是立刻意識到這人以后很可能要出國留學——旅游玩耍可用不著花幾千大洋和數月時間費勁巴拉考這一紙證書。甭管讀的是本科還是交換生還是研究生，人家這志向就比我高級，財力就比我雄厚，能力就比我強勁，年齡沒準還就比我小——按照她自己公布的出生時間來算的話。總而言之，全方位優于我。

除去畫面直接出現全英對話、酷愛歐美文化背景和引用世界名著選句等表象外，她受過良好教育的另一個有力證據是酷愛使用語法結構復雜的長難句，駕馭語言的文字功力很是扎實深厚。相當多的人讀不懂僅僅三四十個字的句子——這就是為什么當今網文大趨勢是盡可能簡單易懂甚至近乎幼稚——更別提理清什么主謂賓定狀補，他們一看到長篇大論就會頭疼抓瞎暈字，就會直接一句“太長不看”把你所有設想精妙的反駁話語都生生懟回肚子里，就會用數通斷斷續續、有效信息密度無限趨近于零、語法錯誤連篇累牘、標點誤用已成習慣的回復讓你完全喪失繼續與之交流的想法。她不一樣。方塊字在她手下靈活緊湊地拼列組合，形成一個個曲折復雜程度堪比拜占庭式宮廷陰謀的長難句，用以填充整篇文章。就像善于排兵布陣的陸軍元帥熟悉操練著手下訓練有素的精兵，如此胸有成竹、信手拈來、渾然天成、輕松自在。忘記是誰說過N系一大特性就是擅長并喜愛處理長篇大論的密集文本，不論輸入還是輸出皆是如此，我信，我真信，至少不管線上線下，見過的N人都這德行，無一例外。

她也是有著尊重個人自主權之和諧美滿家庭的。掙沒掙錢不知道，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擁有經濟自主權，能夠自由給喜愛游戲氪金，有底氣盡情追求精神滿足而無需為衣食溫飽絞緊眉頭；在家中有著屬于自己的獨立房間（盡管按比例推算起來面積并不很大），就像伍爾芙說的那樣，“一個女人如果想要寫小說，她必須有錢，還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不然怎能半夜三更還在勤奮出產顏色作品？父母尊重她（或曰這種尊重感普遍彌漫在整個家庭單元中，不論誰對誰）的喜好允許養貓，她也很是喜歡家中那只名叫“金豬”的毛絨球，給它拍了不少視頻照片，陽光下潔白細膩指節修長的手撫上愛寵金橘色毛皮的圖景頗有點歐洲古典油畫的意味。居室干凈整潔，地板家具絲毫不見浮灰還亮得能反光，日常肯定也很講衛生愛干凈。

于是乎，一位接受過良好教育、精神世界獨立充實、有殷實家底以供務虛脫產、生機勃勃活力四射、行動力高強、人品良善過關、外表也干凈整潔講究的優質女性形象就這么在腦海中呼之欲出了。

哦對，她在23年跨年時還搞了寰宇組文畫雙產品，光文就占到1.5w字之巨，背后工作量可想而知，是說這么多天不冒頭不像卷王慣常作風呢。請諸位容許我稍顯惡心地自作多情一下，覺得那是為紀念我們之間的情誼而寫而畫的吧。

2023年2月，我主推的冷圈終于迎來了破天荒的聯合產糧活動，定于3.1正式舉行。正好，正好，她之前正好欠我一張慶賀300粉的點圖，說是除夕夜特供結果到點也沒端上來，那此時不用更待何時用？于是點開站內私信系統，小心翼翼地邀請加入活動，又反復斟酌幾遍措辭，確認絕無半點問題后才點擊發送（后來也很慶幸自己鼓起勇氣這么做了）。半夜十一點多，她終于答應我了，以欣喜的口吻，想必之前一整個白天與夜晚都在忙活手頭功課事務吧。然而發出去的活動群號卻石沉大海再無回音，她也未加入群聊，只在活動當晚以個人名義發了圖。在此期間由于種種因緣巧合，使得我又有一段緣分，不過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在此為免跑題，還是按下不表。

天知道當時我是多么神經亢奮過頭啊，苦苦蹲守數月之久的冷圈終于有了聯合產糧活動！還成功約到喜歡的太太來給自己喜歡的產品親手畫稿！那時我以為她會在這個平臺上永久駐留下去，可以繼續著這種你來我往的快樂日常，但誰料自此竟是永別！此后沒幾天，那個平臺就陷入以用戶上傳的繪畫內容喂AI的爭議之中，在向來注重原創的用戶群體中可謂一石掀起千層浪。其實早在此前，她就數度抱怨過這個平臺的斑斑劣跡，什么限流被屏之類，但我只將其視為說完就當耳邊風的日常閑碎絮語，顯然低估了對方翻涌于海面之下的出走決心。

她發了停用通知，一言九鼎，一字千鈞，斬釘截鐵，絕無悔意。自此以后她真的再也沒有上過那個平臺，或者說在那個平臺上以舊賬號發布過內容。從見面到結束，這段關系也就維持了堪堪八個月時間，約等于某種耐開植物的花期時限。

此后就算離開那個平臺，就算再也沒我在屁股后頭捧場，她照樣光彩四射魅力驚人，生活得有滋有味。博文內容里更有一句“暗戀我的fo了也行（斜眼笑）”，雖然并未指明道姓，但知道那是在說我。

暗戀？或許吧。然心底十分明白，習慣于傳統規矩、安分守己、性取向也跟隨異性戀主流的Si陽的自己，與標新立異、敢于張揚攻擊、酷好四愛取向是同不走尋常路的Se陽的你，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啊。雖同為紫人，但INTP與ENTJ彼此互為影子人格、陽面功能迥然相異之撕裂感帶出的鴻溝，此刻終于深深橫亙眼前了：明明藝術審美、文化素養是如此相似，實際上卻又完全是彼此的倒影，界限分明不容逾越。是，你做的飯固然好吃，但要我來倒貼，不好意思，做不到。Si的體認傳統文化是我生命與價值觀中相當重要一部分，絕不可能拋下它去不管不顧追隨你，到頭來很可能會為容忍你的喜好而丟掉最為寶貴的自我，更可能因此變成四不像，長久活在不甘與仇恨之中，長期強行調用陰面功能會造成什么樣影響還得另起一賬。這是雙方都不愿看到、也是我絕不允許自己變成的模樣——連自我人格都喪失的家伙最終當然得不到愛神垂青，世上無非又多一條眼淚汪汪的可憐舔狗罷了。淚眼朦朧說什么“我拋棄一切現在只有你了”，渴望獲得對方同情憐愛的操作更是滑天下之大稽：照這樣搞下去，最后不會有無情被甩之外的結局，問就是雙方價值壓根匹配不上不平等啊。何況給自己精神世界找多重支柱是成年人必備的生存素養，把重心都放在一根支柱上可是很危險的，萬一對方抽身而去呢？你也跟著心碎片片再不復起么？

理智又一次成功克制住了感性。無論心底情緒如何暗流涌動，在明面上我都得讓自己體面優雅地退場，保持正經成年人該有的穩重風范。就這么安靜沉默地彼此相忘于江湖吧，即使事先壓根沒有打過招呼——你沒有如期歸來，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

畢業季即將到來，我也開始有得忙了，于是很久沒有偷窺對方社媒平臺。后來某天閑來無事又登上去看了眼，內容原封不動，但IP屬地已由粵/港變為海外，想來大約是借著那紙雅思證書去留洋深造了。真好，多么優秀的一位同齡女性啊，有這樣堅忍不拔的精神、這樣德藝雙馨的能力，即使脫離這個平臺，即使在學習工作生活之中，她也一定會飛得更高更遠，在長天之上也能盡情綻放屬于自我之奪目光彩的。

打個趣味故事性比方吧。這就像外出取材順便閑逛時，你偶然看見街頭一家賣小蛋糕的簡陋店鋪，閑極無聊之下順手買一個打發時間，結果一口下去，我靠驚為天糕！這完美的烘焙手法，這頂級的食材運用，這匠心的比例調配，分明是能進米其林的隊伍，哪是這等街頭巷尾小破店能出品的！作為一個私下里對烘焙手藝頗有心得之人，你知道這回碰上里手行家了，diamond cut diamond！于是你立刻轉頭對室內主人說，老板娘你這原料講究啊用的是特別從地中海沿岸找來的柑橘檸檬無花果，水浴法烤出來的糕體就是軟和細膩濕潤蓬松，然后看這口味價目表，我猜你接下來的運營計劃是要按季節按客群按銷量分批上新口味，再用消費積分制來粘著會員進行私域引流！

看看，被猜中心思的老板娘果然起身拱手相迎了，以多么尊敬的態度啊，還與你談了很多！總算找到心儀口味的你隔三差五便去光顧，好在對方也總是駐守在店鋪之中，你次次都笑著給對方應季新品以殷切留言，當然人家也次次客氣快樂地回應著你。

老板娘雖是中國人，卻格外喜歡西洋流派口味，店里自然也沒有哪怕一款中式傳統糕點的身影。她不僅按自己心意賣力出產著蛋糕，偶爾碰到值得慶祝的事時，也會限時開放私人定制款，數量有限先到先得。你作為熟客自然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吃到了不少獨門手藝。在那些開顏歡笑著、視彼此為知己的日子里，你為自己能得到這樣一位隱居市井的頂級蛋糕師的尊重禮遇而快樂不已，也明白骨子里喜歡傳統古早口味的自己大約是無法在此地如愿以償，但這并不影響你繼續與其言笑晏晏——求同存異嘛，誰還沒點自己的愛好品味了對吧？

然好景不長，沒多久萬惡城管就來掃街整頓了。早先老板娘就受夠了被城管黑手三番五次勒索水電租金克扣新品上市，這次盛怒之下直接帶著全套家伙什兒一夜之間跑路了。當然啦，當然啦，她臨走前最后一次做蛋糕可是按照你的口味你的喜好特別定制給你這位忠實老顧客的啊，就算遺憾難過也沒有辦法，人家想走那是個人選擇與自由，你沒有可以責怪的理由啊。倒不如說還敢再要求些什么呢？人家已經做得夠多夠好，完美得無可挑剔了不是嗎？

老板娘此前還在管理更寬松的別街開過幾家分店，在這條街跑路后便退回原先地址繼續營業，但這次出于不知從何而來的羞怯，你沒有再去光顧，只是遠遠看著她在店內繼續上新一批又一批蛋糕，與許多或新鮮或熟識的顧客迎來送往談笑風生。不多時，你也來到人生岔路口，有了自己要忙的事情，不能天天“偶然路過”了。于是隔了段時間，等你終于想起來再去一回的時候，店鋪不知何時早已關門歇業，昔日熙熙攘攘的門前現在一個人都沒有，櫥窗里還擺著人家幾個月前最后出產的一批蛋糕，依舊松軟細膩得像剛出爐，仿佛能隔著玻璃聞到撲鼻而來的香甜氣息。

然而你知道這大抵便是永別。烤蛋糕頂多算業余愛好，人生又不光僅僅這一件事，老板娘恐怕是遠赴西洋進修高級來財謀生手藝去也，自然無暇顧及這一方純粹靠愛發電的小小門面了。之后你當然也去了街上其他蛋糕店不斷嘗試，但都差強人意——或者說對于口味本就不是那么大眾化的你而言，要討到你的歡心可不是件容易事。也有過在冷門小店里吃到熟悉口感時那種堪稱炸裂的欣喜若狂，強按性子向店主詢問后只得到對方一句冷冰冰的“那確實是你的錯覺”，但你知道那是她的手法，至少吃起來八九不離十。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終于是物理與精神雙重意義上的天各一方擦肩而過，成為了彼此生命中徹頭徹尾的背影。

但那也沒關系。我們彼此都知道自己只會是對方生命中蜻蜓點水的過客，人生要做的事情這么多，也從不是為那小小一口蛋糕而活的。但這并不妨礙我在與你離別兩年后回首往事，發現逛遍整條街也再無人能復刻出記憶中的美味，遂提筆寫下此文，并在最后真心誠意稱贊一句，你的小蛋糕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