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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5日，兩名伊朗男子坐在位于德黑蘭的一棟因以色列空襲受損的房屋內。 （視覺中國）

本報記者 胡雨薇 徐嘉彤 線一凡

編者的話：6月25日是以伊正式停火后的第一天。這一天，伊朗各大報紙頭版都是關于“我們贏了”“德黑蘭的天空又干凈了”的報道，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前一天也宣布以色列取得“歷史性勝利”，并表示“已徹底摧毀伊朗的核計劃”。“為期12天的以伊沖突真的結束了嗎？”卡塔爾半島電視臺25日在報道中提出這一疑問。近兩天，《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了多名留守在伊朗和以色列的中國公民，記錄了他們在沖突前線這12天來的真實生活。有的人在頻繁的轟炸和防空警報中“一直緊繃著神經(jīng)”，有的人學習“久經(jīng)沙場”的當?shù)厝伺S持正常生活，還有的在硝煙中感受到人與人相互扶持的溫暖。停火后，一些華僑華人感到“如釋重負”的同時，也有些迷茫。普通民眾為沖突付出的代價將不僅僅來自這12天，比起誰輸誰贏，他們更關心的是何時才能迎來長久穩(wěn)定的和平。

“終于可以睡個好覺”

“終于停火！不用神經(jīng)緊繃了。”當?shù)貢r間24日上午10時許，居住在以色列特拉維夫的中國建筑工人吳先生給《環(huán)球時報》記者發(fā)來這條消息。此前不久，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剛剛確認以方同意停火。然而，防空警報一小時后再度響起，吳先生不得不又躲進了防空洞。直到當天晚上7時許，他才感覺“松了半口氣”，對記者說：“終于可以睡個好覺。”

居住在伊朗德黑蘭的李女士對于停火感到“不敢相信”。德黑蘭沒有防空洞，李女士只得提心吊膽地躲在家里，盡量減少出門的次數(shù)。當?shù)貢r間24日晚上10時許（以色列時間9時30分許），她躺在床上，外面沒有任何槍炮聲，安靜得出奇。她感慨道：“現(xiàn)在停火了，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即使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但又不知道未來會走向何方。”

以伊停火進程可謂一波三折。以色列當?shù)貢r間24日凌晨，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宣稱以伊已達成停火協(xié)議。但隨后，以伊分別在當天凌晨和早間對對方進行空襲，上午雙方才真正確認同意停火。到了中午，停火協(xié)議又一度出現(xiàn)破裂，特朗普公開嚴詞表達對以伊違反協(xié)議的不滿。直到當天夜幕降臨，民眾沒有再聽到轟炸的巨響，才敢相信停火是真的。

自沖突爆發(fā)以來的12天里，以伊留守華僑華人的生活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以色列特拉維夫、海法等地受到較為猛烈的襲擊。今年是吳先生來特拉維夫的第三個年頭，他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自己來以色列后，每年都遇上打仗，分別是2023年10月7日的新一輪巴以沖突、2024年4月的伊以沖突和最近的以伊沖突。對比這三次經(jīng)歷，吳先生認為此次以伊沖突的情況最為嚴重。他說，2023年哈馬斯火箭彈襲擊的力度不及這次伊朗的導彈。去年4月伊以沖突時，襲擊主要集中于軍事設施和空地。今年的情況則不同，尤其在臨近停火的幾天內，以伊對對方的襲擊都已不局限于軍事設施。

“襲擊時間也不確定，有時是白天，有時是深夜或凌晨。”吳先生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他所在的工地并沒有因沖突而停工，但頻繁的防空警報也給工作帶來不少干擾，比如23日上午幾乎每隔40分鐘都要去防空洞躲避一次。

吳先生一開始看到空中有導彈飛過，還覺得“新奇”，舉起手機錄像。“但后來我親眼看到一棟房子被炸塌了，就在離我1公里遠的地方。在那之后我就不敢看了，（收到防空警報后）第一時間就會躲到防空洞去。”吳先生告訴記者，和他在同一個工地上的3個伙伴都因為沒有及時躲到防空洞里被炸傷腿部、手臂等。

在伊朗德黑蘭，也會頻繁且不定時地聽到槍炮聲。李女士在沖突爆發(fā)的第一周感到非常害怕，停水、停電、斷網(wǎng)都遇到過，她的工作也因此受到影響。第二周的襲擊則更為猛烈，尤其23日一天，德黑蘭就有200多處地點受到襲擊，以軍戰(zhàn)機會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隨時攻擊。在德黑蘭的醫(yī)院里，李女士見到很多傷者，其中有一位30多歲的病人在一次爆炸中永遠失去了妻兒。

居住在德黑蘭的史先生告訴記者，沖突爆發(fā)的前幾天，德黑蘭市內的加油站排隊現(xiàn)象嚴重，隊伍經(jīng)常要排1至1.5公里長。在商超，人們因恐慌而瘋搶物資的現(xiàn)象也很常見，牛羊肉基本被搶空，排隊一兩個小時才能買到一張大餅。所幸自本周以來，這些情況都有明顯好轉，能源和物資都恢復正常供應，價格也比較穩(wěn)定，只是網(wǎng)絡服務斷斷續(xù)續(xù)，比如22日一天斷網(wǎng)了兩個小時。

“客觀看待網(wǎng)上有關沖突的信息”

陳先生在以色列南部城市阿什凱隆從事建筑工作，這個地方距離特拉維夫約五六十公里。“我和周圍的同胞都十分感激祖國的撤僑安排，但我們中大部分人最終還是選擇了留下來。”陳先生和《環(huán)球時報》記者解釋說，阿什凱隆的商店物資供應和物價都較為穩(wěn)定，網(wǎng)絡也沒有受到太大影響，防空警報的頻率遠低于特拉維夫。

身處特拉維夫的吳先生選擇留下的原因則多了些許無奈。他說，自己原計劃6月2日回國休假，陪孩子度過高考，但因為手續(xù)問題沒有回成，“結果一下回不去了”。他坦言：“（來以色列）也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我有兩個月的工錢還沒結，退稅的錢也還沒拿到。”

在伊朗，也有不少中國人選擇留守。在德黑蘭經(jīng)營一家民宿的王先生住在德黑蘭3區(qū)，該區(qū)是受以色列襲擊比較多的區(qū)域之一。但他的住處離各國使館比較近，所以總體來說比較安全。他23日接受采訪時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伊朗并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混亂”，商超、銀行和政府部門都正常開門，家附近的消防局也隨時待命，給大家傳遞出“我們仍然在穩(wěn)步過好每一天”的氛圍。

在沖突爆發(fā)初期，王先生和朋友比較擔心會出現(xiàn)打砸搶等社會治安混亂的情況，但結果并沒有。王先生在沖突期間仍會每天開車出去轉一圈，他看到街上警察明顯增多，當他靠近家附近的電站時，也受到過警察的盤問，可以感受到當?shù)卣绕渲匾晫δ茉垂O施的保護。

王先生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據(jù)他估計，至少有200名中國公民仍留在德黑蘭，他們在同一個群聊中分享最新消息，彼此鼓勵，相互安慰。當談到選擇留下的原因時，王先生說，一方面，他無法拋棄民宿中一些年邁的工作人員和少數(shù)的客人；另一方面，在伊朗生活了近18年，他早已向當?shù)厝藢W到了一種習慣爆炸聲和戰(zhàn)機聲、即使在緊張局勢下也要努力維持正常生活秩序的“伊朗式堅韌”。

特拉維夫的吳先生也有類似的感觸，他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防空洞里躲避時，由于仍然能夠聽到外面刺耳的爆炸聲，也能感受到巨大的震動，他感覺很緊張。相比之下，有些以色列人由于習慣了戰(zhàn)爭和沖突，在防空洞里躲避時反倒載歌載舞。

在德黑蘭的李女士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她在沖突中多次目睹人與人之間的守望相助，讓她非常感動。沖突爆發(fā)后，她看到了很多的“逆行者”。這其中有的人因為牽掛身處德黑蘭的家人甚至寵物，急著從迪拜、土耳其等地往回趕；有德黑蘭的醫(yī)生把家人送到較為安全的鄉(xiāng)下，自己則直接住在醫(yī)院，連續(xù)一周為傷者做手術；還有一些中國太太為了不和伊朗老公分開，放棄了撤僑機會，選擇留在德黑蘭。

自以伊沖突爆發(fā)以來，網(wǎng)絡上涌現(xiàn)出不少相關消息和短視頻，而其中很多都是虛假的。生活在以色列南部的陳先生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我希望國內的民眾可以客觀了解以色列當?shù)氐那闆r，客觀看待網(wǎng)上有關沖突的信息。”他告訴記者，他所在企業(yè)的負責人自沖突爆發(fā)以來非常重視工人的人身安全，會向工人們反復強調，只要防空警報響起，就一定立刻放下手頭工作，前往防空洞。據(jù)他觀察，當?shù)夭⒉淮嬖诰W(wǎng)絡上流傳比較廣的“以色列人不允許外國人進入防空洞”這種情況。

“考慮7月中旬返回伊朗”

“我們希望這次停火能夠維持住，并且能夠被各方忠實遵守。這一次，不能再有欺騙了。”6月24日，中國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傅聰大使在出席聯(lián)合國安理會相關會議前，就伊朗與以色列達成停火協(xié)議接受央視采訪時這樣表示。

吳先生告訴記者，他的以色列同事24日上午對停火消息感到寬慰，但后來協(xié)議一度瀕臨破裂、空襲再度恢復時，他們明顯感到失望。“他們用希伯來語說，‘別再打仗了，戰(zhàn)爭太麻煩了！’”

“（停火后）我們好像都有了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對聲音格外敏感，對天上的響動充滿警覺。”德黑蘭的李女士說，她和伊朗朋友現(xiàn)在一聽到摩托車的聲音，就懷疑是不是戰(zhàn)機又來了。她還更能注意到平時生活里那些容易被忽視的細節(jié)，比如停火后清晨的鳥叫聲顯得格外動聽。

在得知停火消息后，不少之前從以色列和伊朗撤出的華人華僑已經(jīng)在計劃返回。一位在伊朗從事對華貿易的中國公民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自己初步考慮7月中旬返回德黑蘭。據(jù)記者了解，對于企業(yè)員工來說，如果目前的停火能夠維持，他們大多會在7月或8月陸續(xù)返回伊朗。而由于6月至9月剛好是在伊留學生放暑假的時間，所以大部分學生可能會在9月陸續(xù)回到伊朗。

吳先生則告訴記者，他周圍有一小部分在沖突初期選擇離開的工人現(xiàn)在感覺“比較后悔”，大家都沒有預料到停火來得如此突然。談到自己的計劃時，他表示，有些遺憾沒能按原計劃回國陪孩子度過高考，但正在考慮8月回國送孩子上大學。

史先生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這幾天通過與伊朗民眾交流，可以感覺到不少伊朗人對美國和以色列的不滿明顯增強，尤其是美國“下場”以后，不少伊朗人感到很氣憤。而對在伊中國人來說，很多人最擔心的是兩國貿易受到影響，安全上反而放心許多，“因為我們背后有強大的祖國，還有廣大的同胞群體”。史先生對記者表示：“我相信相關國家的領導人有政治智慧解決好當下的問題，我周圍的伊朗人都不希望看到外部力量再插手介入。”

李女士停火當晚感慨道：“這場沖突對每一位經(jīng)歷者來說都會非常難忘。大家都希望沖突盡早結束，但是不是真的結束了，誰也不知道……希望靜謐的夜晚能夠一直持續(xù)，不只是伊朗，而是全世界都不再有槍炮聲。愿我們都能安安靜靜、和平地生活。”